孩子们挤在一起,头碰头,肩挨肩,像一群新生的小狼,又像一群初生的星辰。
沈继志合上《千字文》,轻声道:
“明日停课一日,筑雪墙、修阙门,为夜校加一道护墙。”
孩子们欢呼,却在欢呼声里听见章衡的声音从楼下传来:
“停课?不,明日加一课——‘兵者,国之大事’。”
众人回头,看见章衡立于风雪中,披一身月白狐裘,肩头落满雪花,像一尊从远古走来的冰神。
他抬手,指向敌楼外那面被流矢射穿的“千字文”旗:
“字,能写太平;亦能写刀兵。
你们既要识‘天地玄黄’,也要识‘血流玄黄’。
唯其如此,才配在这北地,刻下自己的名字。”
雪落无声,却在每个人心里砸出一声回响。
夜袭后第三日,雪霁云开。
乌兰乌木城阙己合拢,狼咽阙的铁狼头在朝阳下泛着冷光。城墙上,灰白色的水泥尚未干透,被初阳一照,竟显出淡淡的霞色,仿佛整座城池在缓慢呼吸。
辰时,鼓角齐鸣,城门洞开。
城内十字街心,新筑一座丈余高的木台,台上铺白羊皮,西角悬狼牙风铃。台下,八千狼骑按部列阵,枪戟如林;十万民夫与草原诸部牧民围成层层人墙,黑压压望不到边。
木台正中的案几上,摆着三样东西:
一、一卷盖有皇帝玉玺的空白黄绢;
二、一盒用上等羊脂封口的朱砂印泥;
三、一座鎏金小天平,左盘置银锭,右盘置一束雪白羊毛。
今日,章衡要在此颁布“羊毛税契”。
这是北海屯垦大计里最核心、也最敏感的一环——既要把草原八部绑在大宋的财赋车轮上,又不能逼得太紧,以致狼烟再起。
鼓声三响,章衡登台。
他今日未着官袍,只穿一袭素青夹袍,腰束玉带,头戴玄狐暖帽,背披狼咽阙飞灰未染的月白披风,显得既儒雅又肃杀。
“草原诸部,听旨——”
声音不高,却以内力送出,在雪原上滚出层层回声。
“自今日起,乌兰乌木设‘互市榷场’。凡八部牧民,每岁春秋两剪羊毛,按户纳税:大族千束,中族五百,小族二百。纳足者,赐宋钱、赐茶砖、赐铁锅;不足者,以马匹抵之;拒不纳者——”
他微微一顿,目光扫过人群,落在昨夜被俘的流鬼部首领脸上。
“——拒不纳者,草场收回,部众别迁!”
人群一阵骚动。
八部可汗面面相觑,却无人敢出声。
章衡抬手,柳青鸾捧上一卷早己备好的“税契”——
黄绢为底,黑墨书写,左列汉文,右列回鹘文,最末一行预留诸部可汗手印。
“愿意者,上前按印;不愿者,转身出城,宋军绝不挽留!”
寒风猎猎,吹得黄绢哗啦作响。
良久的沉默。
终于,铁勒部老可汗阿勒坦拄着狼头杖,颤巍巍上前,伸出枯瘦的手指,在朱砂印泥里重重一按,随后按在黄绢首位。
“铁勒部……愿为大宋守北门。”
仿佛破冰之声,其余七部可汗依次上前。
黄绢上,赤色手印依次排开,如八道血色的狼爪,牢牢摁在雪白羊皮之上。
章衡收卷,朗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