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衡举杯，杯中不是茶，也不是江南的黄酒，而是用羊毛灰滤过的烈酒——草原人称之为“狼血烧”。
“诸位，今日按印，是契；今夜饮酒，是盟。契可改，盟不可破。”
他举杯一饮而尽，反手将杯底亮给众人。
可汗们面面相觑，最终由铁勒老可汗阿勒坦率先举杯，依次饮尽。
酒过三巡，阿勒坦从怀里取出一架“狼琴”——琴身用狼腿骨雕成，上绷马尾弦，音色苍凉。
老可汗指尖轻拨，琴声如泣，唱的是草原古调：
“天似穹庐，笼盖西野；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歌声一起，厅内诸人皆和。
章衡静静听着，忽而抬手，示意沈继志取来一只羊皮小鼓。
鼓声加入，琴、鼓、歌声交织，竟渐成金戈铁马之音。
曲终，阿勒坦颤声问：“相公，此歌何名？”
“《敕勒歌》也，但自今夜起，它有了新名——《乌兰乌木盟》。
狼琴为骨，鼓为血，歌为魂。
愿此歌代代传唱，使草原八部永为大宋北门之盾。”
阿勒坦老泪纵横，双膝跪地，双手捧起狼琴高举过顶：
“铁勒部，以此琴为誓，世代守卫乌兰乌木，至死不悔！”
其余七部可汗亦依次跪倒。
章衡亲手扶起阿勒坦，转身向厅外——
厅外，月色如水，照得整座水泥城泛着淡淡的青辉。
城墙上，新刻的八字在月光下清晰可见：
——入此门者，生死与共——
风铃声、狼琴声、孩童夜校的书声，在雪原上交织成一支前所未有的交响曲。
章衡负手而立，轻声自语：
“乌兰乌木，自此无夜。”
子夜，城头灯火未熄。
章衡站在狼咽阙上，展开最后一道敕令：
——设“乌兰乌木互市司”，隶三司条例；
——置“北海仓”，岁储粮三万石，以羊毛折籴；
——建“狼琴卫”，选八部少年三百人，授火枪、教汉字、习《千字文》，为大宋常驻北门铁骑。
敕令末尾，是沈继志工整的小楷：
“元祐二年十月二十五日，中书门下章衡奉敕。”
朱印未干，雪落其上，瞬间凝成一粒殷红的冰。
章衡收卷，抬眼北望——
极远处，贝加尔湖的冰面在月下泛着幽蓝的光，像一面沉睡的巨镜。
镜的那边，是尚未命名的冰原、尚未驯服的部族、尚未抵达的星辰。
而镜的这边，一座灰白色的新城，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雪原上长出筋骨、血肉与灵魂。
章衡深吸一口冷冽的空气，轻声道：
“下一步，狼居胥山。”
雪落无声，却在城头积起一寸新白，把乌兰乌木的名字，埋进了更深的寒夜，也埋进了更远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