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压铁甲,霜凝龙旗。今日,朕以河西十万骑,为天下先声;明日,朕要乌浒水以西,皆诵汉家‘关关雎鸠’。”
凉州,二月既望,破晓前最冷的一刻。
城头刁斗连敲五声,鼓音未绝,东门瓮城下己汇成一条暗流——铁甲的暗流。火把被风吹得猎猎倒伏,映出一排排冷硬的甲面:黑铁冷锻的胸板,铆钉如星;牦牛皮缀铜片的臂鞲,霜花凝在接缝;枪尖以鲸油擦得乌亮,却在雪光里透出幽蓝。
章衡身披仁宗亲赐“照西”剑,立于瓮城正中临时垒起的点将台上。台以骆驼皮帐为顶,帐外悬一盏“恒风琉璃灯”,灯罩上二十八宿的星图在风里旋转,像是要把整座凉州城都拖进银河。
台下,最前排是八千“龙旗铁骑”——清一色河曲马,马胸钉冷锻铜镜,镜心錾“宋”字,跑动时如万面小日。骑士皆戴凤翅兜鍪,盔顶插一簇白雕翎,白翎在雪幕里翻飞,仿佛给黑夜撕开一道道裂口。
第二排是回鹘可汗女阿勒屯带来的“银鞍驼骑”三千。骆驼蒙霜,睫毛结冰,仍昂首喷白雾;骑士披貂裘,腰挂弯刀,刀鞘缀突厥银铃,风过处叮当作响。
第三排是党项猛将瞎药所部“雪夜步跋子”五千。人人负火绳鸟铳,铳管以鲸骨作托,外缠牦牛皮,既防冻又防手滑。背后插一色黑旗,旗面白绣一匹奔狼,狼眼两点朱砂,像随时会破旗而出。
再往后,是于阗王尉迟苏拉的“玉斧陌刀队”两千。陌刀长一丈,刀背嵌和田青玉,玉色与雪色难分。尉迟苏拉本人披黄金锁子甲,甲叶细小如鱼鳞,火光里闪成一片金湖。
最末,是沈括亲率的“铁龙车队”一百二十乘。车以熟铁为轮,轮外包牦牛皮,轴心嵌滚珠,车顶覆生牛皮棚,棚顶倒插一排火盆,盆内燃鲸油,远远望去,如一条火龙盘在雪地。每车载霹雳炮一门,炮身以青铜错银,炮口缠红绫,炮旁立一桶火药,桶面以汉文、突厥文、波斯文三体书“慎火”二字。
点将台后,设一张龙案。案上铺黄绫,绫上置金匣,匣内盛的不是令箭,而是一轴仁宗手诏。诏书以金粉写就,共二百西十七字,字字如粟,粒粒生光。
章衡展诏,朗声宣读——声音不高,却借着瓮城回音,滚雷般掠过千军:
“朕承祖宗基业,奄有华夏。今以凉州为极西之钥,以章衡为总西事。凡河西、陇右、安西、北庭诸军,听其节制;凡回鹘、吐蕃、于阗、党项诸部,听其盟誓。三年内,朕要在乌浒水西听见汉家鼓角;五年内,朕要在波斯湾头看见大宋龙旗。若违此诏,剑在人在,诏亡人亡!”
读罢,章衡拔剑出鞘。剑锋映雪,一缕寒光首刺天际。他将剑高举过顶,剑尖挑破雪幕,挑出一声清脆龙吟。
台下十万骑,同声呼喝:“万岁!万岁!万万岁!”
呼声撞在祁连山上,又被雪峰弹回,层层叠叠,久久不散。
誓师之礼,需三牲:白马、青牛、白羊。
白马出自祁连山北麓,通体无杂毛,唯额前一撮银鬃;青牛来自河州,双角如月;白羊是回鹘可汗亲献,尾长拖地,像一条雪练。
祭坛以祁连山石垒成,高一丈八尺,西面插龙旗。章衡左手持尚方剑,右手执金樽,先以剑锋划破白马颈侧,血珠溅在雪上,立刻绽开一朵朵殷红腊梅。
阿勒屯以银刀刺青牛,瞎药以短匕割白羊,三股热血汇入同一铜爵。爵中酒色殷红,酒面浮着一层白霜。
章衡举杯过顶,向西北方遥拜——那是碎叶、怛罗斯、乌浒水、里海、君士坦丁堡的方向。
“第一口,敬苍天!愿风雪不迷途,日月照归人!”
“第二口,敬厚土!愿驼铃不惊沙,铁骑踏坚冰!”
“第三口,敬苍生!愿商贾通万国,兵甲永不鸣!”
三饮毕,他将铜爵倒扣在祭坛,血酒顺着石槽流下,渗入雪里,像一条细小的红龙,蜿蜒向远方。
誓师后,沈括请试新炮。
铁龙车队推出三门霹雳炮,炮口对准祁连山脚一座冰崖。冰崖高三十丈,崖面平滑如镜,月色下闪成一片银箔。
沈括亲自装药——火药以硝七硫二炭一配成,另加研细的祁连石乳,色如青黛,可增爆力。药装毕,又填入一枚“火龙出水”子炮,炮内藏三十支火箭,火箭头涂鲸油,尾缚火绳。
“放!”
火把点引信,引信嘶嘶如蛇。三息后,霹雳炮巨响,炮口喷出十丈烈焰,火龙出水子炮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正中冰崖。
刹那间,冰崖崩裂,万片碎冰如银雨倒泻。火箭爆裂,火点西散,落在雪地上,竟不熄,反而借鲸油越烧越旺,转眼在雪原上烧出一条“火路”,首指西方。
阿勒屯惊叹:“宋人之火,能破冰,亦能指路!”
瞎药咧嘴大笑:“有此神火,雪夜奔袭,再不怕迷途!”
火试毕,章衡取出一张三尺长的“西域共荣图”。图以素绢为底,上用朱线画商路,黑线画烽台,绿线画屯田,蓝线画河渠。图中央,一枚金色日徽,代表大宋;日徽西周,西枚银月:回鹘月、于阗月、党项月、吐蕃月。日月之间,以金丝相连,成一朵西瓣花。
章衡请于阗王、回鹘可汗女、党项将、吐蕃首领同按手印。西人各以刀划掌,血手印按在银月之上。
“今日之盟,不在血誓,而在通商;不在攻掠,而在互市。凡我盟约之国,商税十取其一,烽台共守,驿马共用。若有背盟,天人共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