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手印干,西枚银月立刻由银转赤,像西颗初升的红星,嵌在雪原之上。
夜己三更,风更紧。
十万骑依次出凉州西门,铁蹄踏雪,竟不闻金铁声,只听见“咯吱咯吱”的碎雪声,像无数蚕在啃桑叶。
章衡勒马回望,凉州城头灯火渐远,如一颗渐渐暗下去的晨星。他拔出尚方剑,以剑尖挑起一撮雪,雪在剑锋上滚成一粒晶莹的冰珠。
“第一粒雪,落在凉州;最后一粒雪,会落在何处?”
他低声自问,却没有回头。
因为前方,祁连山正被初升的月光照成一条银色的脊梁,脊梁的那边,是乌浒水、是怛罗斯、是塞尔柱的铁骑、是拂菻的金顶、是整个未知的中亚与欧洲。
雪原上,第一峰骆驼的铃声清脆响起——
叮铃,叮铃,像一把钥匙,轻轻撬开了大宋西向的万里征途。雪原之上,汉儿、突厥、回鹘、于阗、党项,共书一名:宋。
黎明前最冷的一瞬,东方却破出一抹青白,像被尚方剑划开一线天。祁连七十二峰,层峦尽被初阳点燃,雪顶燃起玫瑰色火焰,照得凉州川原一片赤金。
城北校场,十万人马己列阵完毕。旗海静止,唯有风掠过枪尖,发出细碎龙吟。章衡披银霜甲,腰悬“照西”剑,立于高台中央。台前新设一具长案,案上不是虎符,而是一块长七尺、阔三尺的素白胡锦——锦上经纬分明,左为汉字,右为突厥鲁尼文,中央却是一朵金色并蒂莲,莲心同时嵌着“宋”字篆印与回鹘“T?ngri”符印。
台下最前排,是回鹘可汗女阿勒屯、于阗王尉迟苏拉、党项大首领瞎药、吐蕃东道节度使唃厮啰之子董毡。西人皆单膝跪在雪中,右手按左胸,左手抚刀柄,面向章衡,亦面向东方初阳。
十万骑随之跪倒,铁甲撞击,声如万鼓。
沈括捧出一只鎏金铜匣,匣内分两格:一格盛朱砂调胶的“汉墨”,一格盛驼乳调盐的“胡墨”。章衡以尚方剑割破自己左掌,血珠滴落汉墨;阿勒屯以银匕首割掌,血入胡墨。
二墨交融,竟由朱转紫,如黎明前最暗的天色。
章衡执笔,于胡锦左端写下首行汉字:
“大宋元祐三年二月丁亥,经略使章衡,会盟河西诸部,誓开西域。”
阿勒屯执笔,于右端写下鲁尼文:
“T?ngriyarl?qasar,Songulu??nyol?na??p,qam?γelbirle?sin。”
(意为:承天命,开宋之道,诸部合一。)
随后,尉迟苏拉以于阗塞语、瞎药以党项语、董毡以吐蕃语,各于锦边添上一行小字。五种文字、五种鲜血,汇成一幅“胡汉同册”。
册成,章衡举锦过顶,十万骑同声高呼:
“Song!Song!Song!”
呼声如潮,冲散祁连山口的雪云,露出更高更蓝的天。
誓毕,校场转入合练。
沈括挥旗,铁龙车队推出十门霹雳炮,炮口蒙红绸。瞎药率党项骑分左右两翼,每骑背负三眼铳;阿勒屯率回鹘驼骑居中,长刀如林;于阗陌刀队垫后。
鼓声三动,炮口齐掀。
轰!轰!轰!
十团火球划破雪原,正中三里外冰崖。冰崖崩裂,雪块与碎石冲天而起,在阳光下闪成万点金星。
几乎同时,党项骑三眼铳齐鸣,回鹘驼骑弯刀出鞘,于阗陌刀如墙而进。
火药的硝烟、雪尘、刀光交织成一幅流动的山河。
章衡在台上暗暗点头:
——火器之猛,可裂坚冰;弯刀之疾,可断寒风。胡汉并用,方能无往不利。
合练未毕,斥候飞至:“塞尔柱苏丹副使,波斯人阿姆尔·伊本·萨迪,己至凉州西二十里!”
章衡与韩琦对视一眼,皆露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