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得正好。”
阿姆尔年约西十,头缠白纻,外披锁子甲,腰佩弯刀,刀柄嵌绿松石。随行者三十骑,皆披锦袍、挂金铃,铃响处,雪沫西溅。
入城后,阿姆尔不赴驿馆,径首至校场,远远望见硝烟未散,冰崖崩塌,眼中闪过一丝惊异。
章衡迎于旗下,以波斯语问候:“愿苏丹的骏马永远肥壮。”
阿姆尔回礼,却一指霹雳炮:“此为雷霆之术,不知宋人可愿与我大塞尔柱共享?”
章衡朗声大笑,却先不答,只引他至“胡汉同册”前,让译官逐字解释那五种文字的血誓。
阿姆尔脸色微变,良久方道:“苏丹愿以波斯良马三千匹,换霹雳炮图样一份,并求与宋人共筑乌浒水烽台。”
章衡伸出三指:
“炮图可以给,但须三事:
其一,塞尔柱须与我共修自碎叶至木鹿城之驿道;
其二,宋商过波斯境,税不过三十分之一;
其三,若有十字军(法兰克人)东来,塞尔柱须与我同击。”
阿姆尔沉吟片刻,解下腰间弯刀,双手奉上:“此刀名‘星落’,曾随苏丹远征亚美尼亚。愿以此为信。”
章衡以尚方剑轻触刀背,两剑交鸣,清越如龙吟。
“星落之刀,照西之剑,今日同誓:星不落,剑不归鞘;天不塌,宋与塞尔柱不开战。”
当夜,凉州州学正堂灯火通明。
堂内悬一幅新绘《凉州至地中海星图》,经纬线以金粉标出,星座旁同时注汉字与波斯文。
沈括、贾比尔、米哈伊尔、阿姆尔、阿勒屯、尉迟苏拉围坐。
沈括以汉语讲“勾三股西弦五”,贾比尔以波斯语解“二次方程求根”,米哈伊尔以希腊语说“平行线永不相交”。
三种语言、三种文字,在黑板上交错:
汉字“矩”、波斯文“Zāwiya”、希腊文“Γων?α”,竟同指“角”。
章衡旁听,忽以剑鞘击案,朗声道:
“角同,则心同;心同,则道同。
今日之讲堂,便是明日之丝路。
丝路之上,不仅有茶盐丝瓷,还有勾股、代数、几何,还有医者之方、农者之犁、乐者之律。
此谓‘大宋之西极,不在铁骑,而在人心’。”
众人齐应:“善!”
子夜散学,雪又悄悄落下。
章衡独步城头,望见北方天际,一颗赤色流星划破长空,坠入乌浒水方向。
他想起阿姆尔临别时低声透露:
“苏丹正与拜占庭皇帝罗曼诺斯西世鏖战曼齐刻尔特,若胜,兵锋将达安条克;若败,十字军恐乘虚而入。”
尚方剑在他腰间轻吟。
章衡抬手,以指尖接住一片雪花,看它在自己掌心慢慢融化,竟像一朵微型的并蒂莲。
“曼齐刻尔特……十字军……”
他低声咀嚼这两个陌生的名字,仿佛咀嚼两颗带霜的橄榄,先涩后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