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勒颇城东,赞吉王朝的行宫穹顶在暮色里像一枚巨大的银盾。
雪片被地中海的风卷着,穿过廊柱,落在章衡的貂氅上,瞬间化成细小的水珠。他抬手拂去,指尖冰凉,却觉得心里滚烫——那是硝石与硫磺的味道,也是使命的味道。
“章相,您看那边。”副使种谔低声提醒。
章衡循声望去。宫门外,一队大马士革降使正踏雪而来,领头者身披锁子甲,甲环上錾刻阿拉伯纹,却佩着一柄宋制手刀——那是三年前在兴都库什山下,他赠给赞吉名将伊马德·丁·赞吉的佩刀。如今刀在人亡,赞吉的侄子努尔丁把刀又送了回来,意思很明白:刀可还,旧日盟约却要重谈。
“谈便谈,”章衡轻声道,“但得先让他们听见我们的声音。”
声音未出,火器先生。
行宫前的校场上,十二名宋军铳手己列作三排,每人肩背“火雨流星”改二型——铳管加长西寸,重八斤半,装药三钱,弹丸二钱,百步可透锁子甲。章衡亲手校过准星,此刻一声令下,三排齐射,火光在雪幕里撕开十二道赤红裂口。
轰——
硝烟未散,校场尽头的生铁板己洞穿成蜂窝。雪花落在炽热的铳口,发出细碎的嗤嗤声,像无数细小的波斯语惊叹。
努尔丁的步子顿住。他身后,阿勒颇的埃米尔们不约而同按住刀柄,却无人拔刀。
章衡拱手,以阿拉伯语朗声道:
“愿和平与你们同在。大宋不远万里而来,为续旧好,也为送新朋友一件礼物。”
他抬手。种谔捧上一只锦匣。匣开,里面是一支“玻璃火枪”——铳托以叙利亚无色玻璃吹制,内嵌金丝,勾勒出大宋日月龙纹;铳管则仍是精钢,冷光与剔透并存,美得令人不敢触摸。
努尔丁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宰相大人,这是武器,还是工艺品?”
“既是武器,也是信物。”章衡微笑,“若朋友执之,它可护你周全;若敌人执之——”他故意停顿,目光扫过远处被洞穿的铁板,“它也能告诉他,什么叫‘不可越界’。”
雪忽然大了。
努尔丁伸手接过玻璃火枪,指尖在冰凉的枪托上良久,忽地抬头:“宋人的火器,需要宋人的药。”
“药方子我可以写给你,但有一味主药,只有汴京有。”章衡笑得像只老狐狸,“那叫‘君臣佐使’——君臣同心,佐使得法,药到病除。”
众人哄然大笑,雪幕中的紧张却悄然化开。
夜宴设在行宫西厅,三十六根鲸脂巨烛把穹顶映成金黄。
壁龛里,波斯乐师拨动乌德琴,弦声如流水,却压不住窗外呼啸的雪。
章衡与努尔丁并席,面前摆着一道“大宋船菜”——汴京御厨随军所制:桂花糕作底,羊脂裹酥,再以蔗糖拉丝,状若风帆。努尔丁以刀切之,糖丝断裂,清脆一声,竟与火枪击铁相似。
“宰相此行,不止为通商吧?”努尔丁放下刀,目光灼灼。
章衡饮一口葡萄酒,舌尖尝到叙利亚阳光的余烈,方缓缓道:
“我为‘丝路北道’而来。自碎叶西至马拉蒂亚,南至大马士革,北抵黑海,凡三十七城,需共立‘火枪互市’三事:一,宋商来去自由;二,宋匠得设火器局;三,宋学可立书院。作为回报——”
他拍了拍手。
厅门开,两名宋兵抬进一只鎏金铜箱。箱盖掀开,里面是码放整齐的“火雨流星”改三型——铳管套螺纹,可拆换;枪机加保险,防走火;附赠通条、钥匙、小型冲压弹模。
“三百杆,随赠火药千斤,配方刻在铜板之上。”章衡声音不高,却盖过风雪,“三年之内,若赞吉境遇外敌,宋军可自轮台出兵,火器为号,东西夹击。”
厅内一时鸦雀无声。
努尔丁的副将阿卜杜拉低声以突厥语道:“埃米尔,宋人要把我们变成他们的‘狼牙关’。”
努尔丁却抬手制止,转而以汉语问章衡:“条件,但阿勒颇城外,还有十字军的残堡。若我接受,宋人能否替我拔掉这些钉子?”
章衡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自袖中抽出一卷羊皮,缓缓展开——那是一幅以阿拉伯文、汉文双语标注的“叙利亚山北堡寨图”。图上,十字军占据的骑士堡被朱砂圈出,共一十三座,最险要者名曰“骑士之喉”,卡在阿勒颇通往安条克的咽喉。
“三月之内,宋军水师会自地中海东岸运来‘鲸骨炮’十门,弹重三十斤,专破石垒。炮到之日,只需贵部出三百骑,诱敌出堡,余下事交给我。”
努尔丁凝视地图良久,忽然笑了:“宰相算得精准。只是我有一个额外条件——”
“请讲。”
“我要你宋人的‘玻璃造法’。阿勒颇有沙,也有火,我想让这座城,成为第二个汴京。”
章衡举杯,与之轻碰:“成交。但有一条——玻璃上须刻日月,便是我大宋的商标。”
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