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对着下方越聚越多的百姓和兵卒，声音通过内力传遍了半个恒州城：“我赵襦阳在此立誓！自今日起，恒州治下，不问出身，只论功过！凡主动前来归附、坦承过往者，审查之后，授田免役，允其新生！凡在接下来讨伐国贼的战事中，立有功勋者，无论你曾是兵、是匪、是谍，一律记功入册，按功行赏！”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下方一张张或惊疑、或期盼的脸，继续说道：“为此，我将在此设立‘信义坊’，专收天下流亡的细作、斥候。你们可以用真实的情报，来换取活下去的尊严和光明的未来！”
此言一出，人群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窃窃的私语，最后，那私语汇聚成了海啸般的呼喝声。
这不仅仅是对一个将军的拥戴，更是对一种前所未闻的“规矩”的认可。
薛七郎站在赵襦阳身后，低声道：“主公，他们开始信您了。”
赵襦阳的目光越过欢呼的人群，望向阴云密布的北方，那里是范阳的方向。
他轻轻摇头：“他们信的不是我，是信这规矩。是信，做了对的事，就会有对的报应；做了错的事，也有机会回头。”
十六日，夜。
井陉关方向的天空，突然亮起了三道接连升空的烽烟。
那火光并非急促的警讯，而是三道从容不迫、间隔有序的狼烟，首冲云霄。
这是郭子仪与赵襦阳约定的信号——全线推进！
赵襦阳眼中精光一闪，从怀中取出一对雕刻着玄鸟图腾的虎符，将其一分为二。
他将其中一半，郑重地交到早己披甲待命的裴玉筝手中。
“玉筝，”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你带三千玄甲营精锐，立刻与李嗣业将军的陌刀军汇合，出井陉关，首插敌后。我不要你攻城略地，我要你像一把最锋利的剪刀，把安禄山的退路，一寸一寸，全部给我斩断！”
裴玉筝接过那半块冰冷的符令，入手的分量仿佛千钧之重。
她凝视着赵襦阳的眼睛，火光下，那双眸子里有期许，有信任，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她忽然低声开口，声音微颤：“若我……战死……”
“没有‘若’。”赵襦阳毫不犹豫地打断了她，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冰冷的肩甲，“你若回不来，这座信义坊，我替你守着。用它，为这片土地上所有想活下去的人，守出一个公道。”
裴玉筝怔住了，随即，她那张总是紧绷着的脸上，绽开一个清浅却动人心魄的笑容。
她不再多言，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下城楼。
翻身上马，动作行云流水。
在无数火把的映照下，她一身银甲的背影如雪光流转，毅然决然地驰入茫茫夜色，身后三千铁甲洪流紧随而去。
赵襦阳独自立于高高的城头，寒风吹得他衣袍翻飞。
他能感觉到，北方的天际之下，大地正在隐隐雷动，那不是真的雷声，而是千军万马奔腾发出的共鸣。
他缓缓握紧了手中的另外半块符令，指尖传来的冰冷触感，让他无比清醒。
他仿佛又听到了霍九皋临死前那绝望的嘶吼：“忠字……碎了！”
可他抬起头，望着那被烽烟染红的夜空，低声自语，像是在对那位故友诉说，也像是在对自己宣誓：
“霍九皋，你看……这破碎的河山之上，‘信’这个字，正在被一寸一寸，重新立起来。”
风吹过城头残破的墙垛，发出如泣如诉又如歌的长吟。
这场燃遍河山的乱世之火，终将从灰烬之中，烧出一个崭新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