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浪咧咧嘴,笑声被堵在牙齿内,闷而短促,向婢女一招手,道:
“与苏娘子相识相交后,一直以为您待人接物颇有主张,不论辈分,只论实力大小,派人传话便尽量顾及您的习性,以免显得我倚老卖老。如今看来是误会了。都怪我。”
明褒暗贬,以退为进。
偌大的厅堂,霎时间只剩婢女窸窣的脚步声。
绿袍男人事不关己的兀自喝茶。
京都丞抬了下眼皮,神态如常的睨着苏千誉,似笑非笑,难辨好坏。
薛大掌柜脸上笑意不减,一双媚态横生的眸子,不动声色的打量在座诸位一圈,挽着苏千誉的手悄然松开,改成虚虚的半搭着。
建州茶商盘腿静坐,目光落在桌前彩丝绒绒的红毯上,淡然之中隐着揶揄之色。
酒行、金银的两位行首,一同凭栏翘首,好奇接下来的答复。
“那我再自作主张一回。”苏千誉笑意不减,拦住倒酒的婢女,对徐浪道:
“好酒助兴如龙蛇点睛,然多喝易灼舌伤胃,让人神昏语乱。且人未齐全,宴未正式开始,桌上茶水尚热,食物不宜佐酒。不如换茶代酒,温融净心,您也免做那人未走,茶已凉的主家。”
常言人走茶凉,感慨人情变化,用得着就嘘寒问暖,不用则冷漠疏远。
官场那的上下级、朋党关系亦如此。
而“人未走,茶已凉”则更糟糕,直指貌合神离、毫无诚意的利用,不吉又晦气。
这话显然是在暗示在场的人,小心徐浪得鱼忘筌、冷箭难防。
徐浪听出弦外之音,嘴角抽动一下,没有吭声。
苏千誉眼神中带着一股强势,挑衅的盯着徐浪,又补充道:“换红茶吧,醒神解压。”
徐浪嘴角噙着笑,气性平稳,瞧婢女的眼神却凶厉刁顽。
婢女两头不想得罪,为难的踌躇不动。
绿袍男人放下茶杯,安闲的望着苏千誉,吐字温吞:
“我记得孟浩然孟襄阳,曾在太学赋诗‘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致使一座倾服。我深感其理。世间事有盛有衰,实属常态,人各有志,不必介怀。咱们客随主便吧。”
旁人皆听出这话偏向徐浪。
徐浪下巴一扬,鼻腔出的气透着一股松弛与快意。
苏千誉满不在乎,不卑不亢的对绿袍男人笑道:“您说的是。”
话音落地,京都丞忽然不咸不淡的接上一句:“我一向病酒,加之近日诊出中焦虚寒,席上恕不能把酒共欢,抱歉了诸位。”
酒行行首捏玩腰间玉佩的手一顿,观察起京都丞的脸色。
“哦?”绿袍男人向京都丞侧了侧身子,道:“那你适合喝茶调养,夏红冬绿。”
京都丞微微倾身,笑问:“陶主事有什么好茶推荐吗?”
苏千誉捕捉到主事二字,对绿袍男人的身份立刻有了定位。
主事一称谓,放在大唐任何官府部门中,绝非高位。
在地方,多为正九品上,与同品级的两京官吏一起,地位还要矮一截。
能排在京都丞位置前的主事,必不在太府寺及另外平级的八寺、五监中。
除去无此职的部门,仅剩六部。
从今日在座的情形看,不太像礼部、兵部、吏部、刑部、兵部的人。
那么,唯有户部正七品下的主事。
户部掌天下田户、均输、钱谷之政令,关乎经商者切身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