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他独自回到守望之城。
城墙依旧巍峨,可桃林已不如从前繁茂。三十六盏魂灯熄灭了大半,仅存的几盏也摇曳不定,仿佛风一吹就会彻底消散。古井封印重新闭合,表面浮现出一道裂痕,如同人脸上的伤疤。
他跪在井前,取出骨笛,轻轻叩击地面三下。
片刻后,井中泛起涟漪,一道微弱的声音传出:“……你不该回来。”
是洛川,但她的声音比之前虚弱许多,像是隔着千山万水。
“他们回来了。”陈九嗓音沙哑,“不是大军压境,而是从内部腐烂。归墟殿学会了‘种忆’,他们在人心最软的地方扎根。”
井水微微震荡,映出洛川模糊的面容。“竖瞳从未真正失败。它只是换了一种方式进攻??不再抹去记忆,而是让你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当一个人连痛苦都不敢相信时,他就再也无法‘记得’。”
“那我们怎么办?”陈九攥紧骨笛,“孩子们已经开始怀疑自己的过去,有的甚至想否定一切,只求安宁。”
“那就给他们一个确定的答案。”洛川说,“去‘源碑’。”
陈九一怔:“你说的是……初代镇守使立下的‘记忆原碑’?可它不是早在百年前就被归墟殿毁了吗?”
“毁的是石碑,不是碑文。”洛川声音渐冷,“真正的源碑,刻在地脉深处,由七十二位镇守使的命格共同铭写。它是所有‘记得’的起点,也是唯一不会被篡改的真相。只要有人触摸它,就能看到自己最原始的记忆??不是归墟植入的,也不是我们唤醒的,而是**诞生那一刻的灵魂印记**。”
“可没人知道它在哪。”
“你知道。”洛川轻声道,“因为你就是它的守护者之一。你的命格残缺,正是因为它曾割裂一部分,封入源碑之中。去找‘回声谷’,那里有通往地心的阶梯。”
陈九沉默良久,终于点头:“我这就出发。”
“带上孩子。”洛川突然说,“尤其是那个总梦见妹妹的小满。”
“可她还没觉醒……”
“正因为未觉醒,才最纯净。”洛川道,“归墟无法污染一张白纸,但他们害怕这张纸终将写下真相。”
黎明前,陈九启程。
他没有惊动任何人,只带上了小女孩小满,还有五个尚能保持清醒的少年。他们穿过荒原,越过断桥,一路向北。沿途所见,皆是诡异景象:村落中老人对着空气喊着陌生的名字,孩童在梦中背诵归墟经文,甚至连野兽的眼睛都泛着灰雾。
第七日,他们抵达回声谷。
一道深不见底的裂谷横亘大地,两侧岩壁光滑如镜,仿佛被巨刃劈开。风穿谷而过,发出低沉吟唱,像是无数人在同时低语。
“听。”陈九蹲下身,对小满说,“用心听。”
女孩闭眼,片刻后颤抖起来:“我听见……哭声……好多好多哭声……还有一个女人在唱歌……是妈妈……她在唱摇篮曲……”
陈九神色一动。这正是源碑的试炼??唯有能听见“集体记忆回声”的人,才有资格进入。
他取出骨笛,吹奏起沈无尘教过的那段不成调的童谣。笛音落入谷中,竟引发连锁共鸣,岩壁上的纹路逐一亮起,形成一条螺旋向下的光径。
“走。”他说。
六人踏光而下。
越往深处,空气越沉重,仿佛每一步都踩在时间的尸骸上。不知过了多久,他们来到一座巨大的地下cavern,中央矗立着一块无字石碑??通体漆黑,表面流动着星河般的光点,每一粒光,都是一个人类灵魂最初的记忆火花。
“这就是……源碑。”陈九喃喃。
他上前一步,伸手触碰。
刹那间,天地倒转。
他看见自己出生的那一夜,暴雨倾盆,母亲在实验室逃亡途中难产,鲜血染红泥地。接生的老人撕下衣袖,在婴儿脚踝系上一根红绳,低语:“记住,你是陈小满的哥哥,你要护她周全。”
随后,他被带走,编号C-09,记忆被层层剥离,唯独脚踝上的红绳,成了归墟也无法抹去的物理印记。
泪水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