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良久不语,终叹曰:“昔秦皇焚书坑儒,欲统一思想;今卿兴学设问,亦为统一思想乎?”
“迥然不同。”阿菱昂首,“彼以堵为治,臣以疏为道。堵者惧疑,疏者养疑。疑非乱源,盲信才是。唯有允许质疑存在,真相才有生长空间。”
数月后,《知问书》正式纳入国民必修体系。十二岁童子入学首日,不再背诵“天地君亲师”,而是面对一面镜子,回答三个问题:“你是谁?”“你怎么知道你是你?”“如果别人告诉你不同的答案,你会怎么想?”
与此同时,“醒烛学堂”迎来第二代教师培训。阿菱亲自授课,主题为“如何应对学生的挑战”。她说:“当孩子问‘你是不是也在骗我’,不要恼怒,要说‘你可以试试看能不能证明我在骗你’。我们要培养的不是顺从的思想者,而是勇敢的否证者。”
又一年春,云南边陲传来捷报:最后一批“雾隐寨”信徒自愿解散组织,交出全部教材与仪器。其中一名青年找到访民组,交出一本日记,扉页写着:“我曾以为自己通灵,后来才发现,我只是太想被理解。”
阿菱读至此处,久久不能言语。她深知,这场战争没有终点。新的“继光先生”还会出现,披着科学、哲学、艺术乃至环保的外衣,许诺简单的答案,贩卖虚假的归属。
但她亦看见光。
在甘肃岷州的小学堂里,一个女孩指着天空问:“老师,你说星星不会说话,可我梦见它们唱过歌,这算不算也是一种真实?”
老师蹲下身,温和回应:“梦是你的一部分真实。但我们得区分??是宇宙在对你歌唱,还是你心里的愿望投射到了星空?你能设计一个实验来检验吗?”
千里之外,辽东军营中,一名士兵在接受心理筛查时坦白:“长官,我觉得上次打仗时看到的‘英魂显灵’可能是药的问题。我现在不想恨敌人了,我想知道他们为什么也相信类似的鬼话。”
而在京城最繁华的书肆,《知问书》高居榜首。有老儒摇头叹息:“世风日下,竟教小儿怀疑祖宗。”也有少年朗声应答:“正因为尊敬祖宗,我才要弄清楚他们真正想告诉我们什么。”
某个雪夜,阿菱独坐灯下,重读那张残纸。背面新增的小字已被岁月浸染,却愈发清晰:“七坛已毁,心坛方立。光明不靠驱暗,而在播种。”
她提笔续写:
“种子不怕黑暗,只怕土壤僵化。愿吾辈为犁,破坚壳以迎新生;为雨,润焦土而育清明。纵使百年之后,仍有迷途者呼风唤鬼,亦必有少年抬头质问:凭什么?
此问不息,火种不灭。”
搁笔之际,东方微白。庭院积雪映着晨光,宛如星河倾泻。远处传来稚嫩读书声,正是《知问书》第一章:
“不信不启,不疑不进。
宁负权威,毋违本心。
世界复杂,故须多问;
真理难寻,所以值得一生追寻。”
阿菱起身推窗,寒风扑面,却觉胸中暖流奔涌。她知道,这场关于清醒的长征,才刚刚走过第一个山口。前方仍有深渊与迷雾,但已有无数脚步跟随而来。
他们不再盲目行走,而是边走边问。
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