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苦笑：“你说得对。真正的净化，从来不是靠阵法镇压，而是让迷失的灵魂重新看见光。”
他转身走入藏书阁，取出一本手抄《孟子》，又翻出自己年轻时写的诗稿，甚至还带上了一包孩子们最爱吃的麦芽糖。
“我要亲自去一趟北境。”他说，“但我不带刀，也不带符咒。我就当个教书先生，去找那个‘我’，告诉他??你不必重复我的命运。”
三日后，陈迹独自踏上北行之路。
风雪漫天，山路难行。他拄着拐，一步一印，如同当年逃离战火的小童。沿途村庄荒芜，鸡犬无声，唯见墙上用血涂写的“归”字触目惊心。每当夜深人静，总能听见远处传来低吟，像是有人在反复诵读一段古老的咒语，音调竟与《净世经》有七分相似，却又处处透着邪异。
第七日，他抵达长城第九关。
城门洞开，尸横遍野，唯有中央一座祭坛巍然矗立。坛上盘坐着一名少年，约莫十五六岁，衣衫褴褛，双目紧闭，眉心浮现出一道漆黑纹路，正缓缓蔓延至脖颈。他的怀里抱着一块残破的兵符，上面赫然是宁家旧印。
陈迹走近，轻声道：“孩子。”
少年猛然睁眼，瞳孔漆黑如墨，毫无光彩。他盯着陈迹，嘴角扯出一丝冷笑：“你来了。我就知道你会来。因为你心里，一直想杀光所有人，为你父母报仇。”
陈迹不动：“我不是来打架的。”
“骗子！”少年怒吼，“你说你不恨？那你为何练功到走火入魔？为何半夜哭喊着娘亲的名字？为何十年不敢回故乡？你明明比我更想毁灭这个世界！”
每一句都像刀子剜心。
这不只是柳无尘的蛊惑，更是从陈迹自身记忆中提取的碎片，拼凑成一把刺向灵魂的匕首。
但陈迹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你说得没错，我确实恨过。我也曾想过，如果我能掌控力量，一定要让那些屠城的人尝尽痛苦。可后来我发现，一旦开始报复，就永远停不下来。最后伤得最深的，反而是那些本来该被保护的人。”
少年眼神微动。
陈迹从怀中取出那本《孟梓》，轻轻放在祭坛边缘：“这是我最喜欢的一章，《告子上》。里面有句话我一直记得：‘仁，人心也；义，人路也。舍其路而弗由，放其心而不知求，哀哉！’”
他一字一句地念：“一个人丢了鸡狗，都知道去找回来；可丢了本心，却不知道寻回，岂不可悲？”
风忽然停了。
少年呼吸急促，额角渗出血珠。那黑纹竟开始微微颤抖。
“你以为我是假的？”陈迹继续道，“你以为我只是另一个想要控制你的人？可你看??我没有拿剑，没有结印，甚至连防备都没有。我只带来一本书，一包糖，还有一个故事。”
他缓缓坐下，像在书院里讲课那样，温和地说：“从前有个孩子，他也叫陈迹。五岁那年，他躲在枯井里，听着外面的哭喊和火焰燃烧的声音。他发誓要变强，要报仇。后来他真的成了强者，可当他站在敌酋头颅前时，却发现心里空荡荡的。因为他突然明白??父母再也回不来了，而他自己，已经变成了当年最讨厌的那种人。”
少年的手指抽搐了一下。
“于是他放下剑，建了一座书院，教孩子们认字、读书、写诗。他告诉他们，世上最好的武器不是刀，是思想；最坚固的城墙不是石，是人心。他活得平凡，却比任何时候都自由。”
说到这里，陈迹眼中泛起泪光：“所以，孩子，如果你真是我的影子，那就请你记住??你可以恨，可以痛，但别让它决定你是谁。真正的强大，是在看清黑暗之后，依然选择走向光明。”
话音落下，天地寂静。
忽然，少年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双手抱头，整个人剧烈抽搐。那黑纹如蛛网崩裂，丝丝黑气从中溢出，汇聚成一团扭曲虚影??面容模糊，唯有一双眼睛猩红如血。
“不可能……你怎么能……动摇他？”那虚影咆哮，“他是我精心培育的容器！承载着你全部的怨恨与创伤！他本该成为新的你！”
陈迹站起身，直视那团阴影：“你错了。真正的我，从来不是由痛苦定义的。我是母亲用生命守护的孩子，是恩师用道理点醒的学生，是学生们唤作‘先生’的那个普通人。你偷走了记忆，却不懂什么是心。”
“心？”阴影狂笑，“虚妄之物！唯有执念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