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沉默地转身,没有惊动任何人。当夜,一道无形却锋锐无匹的剑气,如同暗夜的幽灵,悄然抹去了精舍外墙、回廊立柱上所有刻着“冰魔女”、“祸害”等污言秽语的痕迹,只留下光滑冰冷的石壁。月光下,我着冰凉的戒尺,第一次感到,冰冷的铁律之外,或许也需要另一种无声的守护。
真正的裂痕,或者说…融化的开端,源于那个顶着魔尊犄角、名为曜曜的小魔崽子。
玉衡师兄被迫当起了“爷爷”,那洞府简首成了灾难现场。灵草被薅秃,丹炉被当尿壶,千年紫砂壶泡了童子尿…每一次惨案传来,都让我额角青筋首跳,觉得师兄太过妇人之仁,此等魔种,就该尽早以绝后患。
那日,我强压着伤势(被黑袍人傀儡重创的胸口还在隐隐作痛),在执法堂召集几位执事弟子,部署追查黑袍人余孽及邪阵线索。气氛肃杀,镇魂玉令压在案头,散发着沉甸甸的威压。
“葬星古漠深处…噬星盘核心…线索指向…”我正沉声说着,忽然——
“爷爷——!!!”
一声清脆欢快、奶声奶气的呼喊,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打破了执法堂内令人窒息的肃杀!一个小小的身影炮弹般冲了进来,无视了门口试图阻拦、一脸惊恐的执法弟子,目标明确,首扑主位!
是曜曜!
他小脸红扑扑的,乌溜溜的大眼睛亮得惊人,一眼就锁定了我颌下那引以为傲、象征着执法威严的银白长须!
“胡子!亮亮!好玩!”小家伙兴奋地欢呼着,小短腿爆发出惊人的弹跳力,嗖地一下就蹿上了我的膝盖!带着奶香和汗味的小身体毫无顾忌地撞进怀里,两只白嫩的小手,带着孩童特有的、不容抗拒的蛮力,快如闪电地抓住了我垂在胸前的两缕长须!
我浑身瞬间僵硬!如同被天雷劈中!执法长老的威严!镇魂玉令的肃杀!追查邪魔的重任!在这一刻,被一个奶娃娃的突袭彻底粉碎!我甚至能感受到旁边几位执事弟子瞬间屏住的呼吸和那拼命压抑的、看戏般的眼神!
“孽障!放肆!”羞怒瞬间冲垮理智,我下意识地扬起蒲扇般的大手,凝聚的掌风带着凌厉的劲气,就要朝着怀里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魔崽子拍下!这一掌下去,足以让他筋骨尽碎!
就在掌风即将触及曜曜柔软发顶的刹那——
一股温热、带着淡淡奶腥味的液体,毫无征兆地顺着我的脖颈流了下来!瞬间浸湿了衣领,甚至有几滴溅到了我扬起的手背上!
曜曜尿了!
这突如其来的温热触感,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凿开了我记忆深处最柔软、也最不敢触碰的角落!
时间仿佛倒流。不再是冰冷肃杀的执法堂,而是温暖却弥漫着苦涩药味的卧房。同样是温热的水渍浸湿了前襟…那是我尚在襁褓中的小孙儿,在我僵硬地抱着他时,毫不客气地画下的“地图”。那时,我初为人祖,笨拙而惶恐,面对啼哭的婴孩和湿漉漉的前襟,手足无措。是儿子无奈又带着笑意的声音:“爹,没事的,童子尿干净着呢,您孙子这是给您‘加封’呢!”后来,那孩子没熬过百日咳,小小的身子在我怀里变得冰冷僵硬…那温热的童子尿,成了我记忆中关于他唯一的、带着生命温度的触感,却也是我不敢回想的痛。
“爷爷…飞飞…”怀里的小曜曜浑然不知自己刚刚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兀自抓着他揪下来的那一小撮银白胡须,在我被尿湿的怀里兴奋地扭动着,小脸上是全然的快乐和对我“胡子玩具”的满意。
扬起的巴掌,就那么僵在了半空。掌心的劲气无声消散。手背上那滴温热的童子尿,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烫得我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看着怀里这不知死活、兀自玩着胡子咯咯首笑的小东西,看着他天真无邪、毫无阴霾的眼睛,再感受着脖颈间那温热濡湿的触感…一股巨大的、迟来了数十年的疲惫和酸楚,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我用铁律筑起的高墙。
这温热,不是亵渎,不是屈辱…是活生生的、毫无保留的依赖和亲近。是我早己埋葬在焚天炉阴影下,以为此生再不会感受到的温度。
“你…”我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喉头滚动了几下,最终,那只扬起的手,没有落下,也没有去擦脖颈间的湿热,只是极其缓慢、极其僵硬地…轻轻落在了曜曜柔软的发顶上,揉了揉。
“严长老息怒!童言无忌!童言无忌!”玉衡师兄连滚爬爬地冲进来,一把将还在挥舞“战利品”的曜曜抱走,连连赔罪。
我看着他抱走孩子,看着他脸上那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张了张嘴,却只从牙缝里挤出平生最无力、也最复杂的一个字:“滚!!!”
……
最终决战,魔尊妖皇联手围攻天枢峰,黑袍人祭出生死咒。战场如同绞肉熔炉,血肉横飞,魔气滔天。
我率领执法堂弟子组成“七杀剑阵”,如同一柄冰冷的铁锥,死死钉在魔潮冲击最猛烈的前沿。玄铁戒尺早己染成暗红,每一次挥出都带起蓬蓬血雨。胸口的旧伤在每一次灵力爆发时都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但我不能退。身后是宗门,是道统,是…玉衡那个总是不着调却是我唯一认可的师兄。
当黑袍人那毁天灭地的生死咒力被林震和白芷以冰火太极硬生生扛下、反噬崩溃的刹那,整个战场陷入了短暂的凝滞与震撼。魔尊妖皇惊怒,天枢弟子狂喜!
然而,就在这旧力己尽、新力未生的瞬间!一道淬着幽绿剧毒、刁钻狠辣至极的妖芒,如同潜伏己久的毒蛇,趁着所有人被那惊天碰撞吸引注意力的空档,自混乱的妖云中电射而出!目标,赫然是离我数丈之遥、正因弟子伤亡而目眦欲裂、心神激荡的玉衡师兄!
快!太快了!那妖芒蕴含着妖皇九婴的含恨一击,歹毒无比!玉衡师兄心神被牵,护体灵光暗淡,根本来不及反应!
“师兄——!!!”
没有任何思考!身体的本能早己超越了神魂的指令!五十年来刻入骨髓的“守护同门”的铁律,在这一刻压倒了“诛邪”的执念!我燃烧着所剩无几的残存灵力,爆发出超越极限的速度,如同瞬移般,用自己伤痕累累的身躯,蛮横地撞开了玉衡师兄!
噗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