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带着剧毒腐蚀感的锋锐,狠狠贯穿了我的胸膛!位置…竟与我当年被黑袍傀儡重创之处…分毫不差!
剧痛如同海啸般瞬间淹没了所有感知。冰冷粘稠的毒液在体内疯狂蔓延,侵蚀着经脉,冻结着灵力。视野瞬间变得血红、模糊。我能感觉到温热的生命随着鲜血从那个破洞汩汩涌出,迅速带走身体的温度。
“严律!!”玉衡师兄惊骇欲绝的嘶吼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我倒下的瞬间,眼前没有焚天炉的暗红火焰,没有执法堂冰冷的镇魂玉,也没有战场上狰狞的魔影。只有一片模糊的、温暖的鹅黄色光晕,像极了五十年前,那个病弱小孙儿襁褓的颜色。口中满是浓郁的血腥味,又苦又涩。恍惚间,那苦涩的血腥味里,竟奇异地泛开了一丝…极其遥远的、若有似无的…甜味。
是当年刑房地上,那包被师尊碾碎的蜜饯粉末的气息?还是怀里小孙儿身上那淡淡的奶香?抑或是…怀里曜曜撒欢时,那毫无心机的快乐所散发出的味道?
意识如同风中残烛,即将熄灭。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嘴唇翕动,对着扑到身边、老泪纵横的玉衡师兄,喃喃吐出几个破碎的气音:
“师兄…蜜饯…不…甜了…”
真的…不甜了。那纠缠了我一生、如同毒药般令我恐惧又隐秘渴望的甜味执念…随着生命的流逝,随着这口苦涩的鲜血,终于…彻底消散了。原来放下,竟是如此…轻松。
……
再醒来时,己是月余之后。胸口的贯穿伤被宗门秘药吊住,捡回了一条命,但本源大损,修为跌落,那身象征着执法堂最高权柄的玄色法袍和镇魂玉令,被掌门亲自收起。执法长老的位置,由更年轻、修为未损的慕辰接任。
我搬出了那座空旷冰冷、悬挂着师尊遗像的洞府,在玉衡峰后山一处向阳的山坳里,建了几间简朴的木屋。屋前开垦了几畦药田,种些安神宁心的草药。屋后,则被玉衡师兄那个“大麻烦”——曜曜,带着他新收的“烤肉帮”小弟兄们,开辟成了一个小型的…灵兽幼儿园。
“严爷爷!严爷爷!小胖又把鼻涕虫塞进阿花的饭盆里啦!”一个扎着羊角辫、脸蛋红扑扑的小丫头,拖着一条比她人还高的鼻涕,哭哭啼啼地跑来告状。
“严爷爷!铁头的火蜥蜴又喷火烧我的纸鸢!”另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顶着一头焦黑的头发,气鼓鼓地冲进来。
木屋前的石桌旁,我放下手中正在捣药的玉杵。身上不再是冰冷的玄袍,而是一身洗得发白的灰色布衣。颌下的银白长须依旧梳理得整齐,只是曾被曜曜揪掉的那一小块,显得格外显眼。脸上的线条似乎柔和了些,虽然依旧没什么笑容,但那股生人勿近的刺骨寒意,己然消散。
“去,把鼻涕虫捞出来,洗干净手。”我指了指告状的小丫头,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又看向那焦头小子,“火蜥蜴今日加练喷火控制一个时辰,你监督。再烧坏东西,明的灵果点心,归铁头。”
“噢!”两个孩子立刻应声,风风火火地跑开了,仿佛得到了圣旨。
“哇——!!!苦!好苦!严爷爷坏!”屋后的空地上,传来曜曜惊天动地的哭嚎。
我端起手边一只碧玉碗,碗中是墨绿色的、散发着幽幽寒气的粘稠液体——冰镇苦瓜汁,加了三钱黄莲精粉,佐以玄阴之气急速冷冻,入口冰爽,回味…悠长苦涩。
我走到空地上,看着被一群小萝卜头围在中间、正抱着碗哭得小脸皱成一团的曜曜。小家伙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看到我,立刻把碗藏到身后,乌溜溜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控诉和“苦大仇深”。
“挑食,长不高。”我言简意赅,将另一碗刚冻好的苦瓜汁放在他面前的小木墩上,碗沿凝结着细碎的冰晶。
“呜…曜曜…曜曜要吃烤肉!不要苦苦水!”曜曜瘪着嘴,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烤肉?”我挑了挑眉,慢条斯理地从袖子里摸出一小包用油纸仔细包好的东西,打开,露出里面几颗晶莹剔透、散发着甜香的——蜜饯。这是山下镇子新出的桂花蜜饯,甜而不腻。我捻起一颗,在曜曜瞬间瞪圆、充满渴望的大眼睛注视下…放进了自己嘴里。
“嗯。”我面无表情地咀嚼着,点点头,“甜。”
“……”曜曜看看我嘴里的蜜饯,又看看面前那碗墨绿苦水,小脸皱成了十八个褶的包子。最终,在“苦爷爷”毫无转圜余地的目光和蜜饯香气的双重刺激下,他悲愤地一闭眼,端起那碗冰镇苦瓜汁,如同壮士断腕般,“咕咚咕咚”灌了下去!
“嗝——!”一碗见底,小家伙被苦得浑身一哆嗦,打了个响亮的嗝,小脸皱成一团,眼泪汪汪。
我面无表情地递过去一颗蜜饯。
曜曜立刻破涕为笑,小手飞快地抓过蜜饯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用力嚼着,含糊不清地嘟囔:“严爷爷最好了!苦苦水是…是甜药水!”
阳光暖暖地洒在山坳里,照着孩子们嬉闹的身影,照着药田里青翠的幼苗,也照着石桌旁老人灰白的鬓角和不再挺首的脊背。空气里弥漫着草木的清香、泥土的气息、孩童的汗味,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苦涩回甘。
“苦爷爷”的称号,不知何时起,就在这群无法无天的小萝卜头里叫开了。带着点抱怨,带着点敬畏,更多的,是一种奇特的亲近。
我拿起玉杵,继续捣着石臼里散发着清苦药香的草叶。指尖传来玉杵冰凉的触感,心口的位置,那片曾被焚天炉火和铁律冰封了五十年的冻土,在这混杂着苦味、汗味、奶香味和阳光味道的空气里,悄然无声地…融开了一道温热的缝隙。
铁律犹在,只是冰己融,春水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