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温和,带着不容置疑的关怀。碗中的粥,米粒,野菜青翠,热气腾腾,散发着最朴实的谷物清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星露草的清甜。
他记得自己当时是如何接过碗,大口大口喝着,滚烫的粥熨帖着肠胃,粗糙的米粒摩擦着喉咙,野菜的微苦后是回甘的清香…那是星陨原最寻常的食物,却也是他漂泊万年、腐朽成灰的漫长岁月里,再也寻不到的、名为“家”的滋味。
师兄看着他狼吞虎咽,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温润依旧,毫无杂质:“慢点喝,锅里还有。我们是一家人。”
一家人…
“呃…啊…”星骸那腐朽的喉骨摩擦着,试图发出声音,却只有漏风的嘶嘶声。
极致的辛辣痛苦依旧在灼烧,齁嗓的甜腻霸道地弥漫。但在这痛苦与甜腻交织的地狱里,那碗万年前的野菜粥的滋味,却如同黑暗中的一点微光,带着迟来万载的、足以将灵魂都融化的暖意,穿透了所有污秽与怨恨,狠狠砸在他残魂的最深处!
原来…他一首记得。记得那碗粥的温度,记得师兄掌心的粗糙和拍在肩上的力量,记得那句“一家人”。
原来…他万年的追逐、嫉妒、怨恨与堕落,不过是因为…他弄丢了那碗粥,弄丢了那个递给他粥的人,弄丢了那个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
悔恨?痛苦?解脱?万般滋味如同岩浆般在残魂中翻涌、爆炸!
他腐朽的骨殖躯壳在天枢峰顶的阴影里剧烈地颤抖着,那猩红的眼珠死死盯着冰川上冰火永恒交织的奇景,最终,那怨毒与疯狂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无尽的空洞与…一丝微不可查的、近乎悲凉的释然。
“师…兄…”
他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意念,发出无声的呼唤。
咔嚓…
焦黑的头骨眉心处,一道细微的裂痕悄然蔓延。紧接着,如同连锁反应,他整个腐朽的骨殖之躯,从内而外,寸寸龟裂!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细微的、如同灰烬簌簌落下的声响。
一缕极其纯净、仿佛被烈火焚烧去所有杂质、只余下最后一点本源星辉的微光,从那碎裂的头骨中幽幽飘出。微光在空中扭曲、变幻,竟勉强凝聚成一个极其虚幻、近乎透明的青年轮廓。
青年身着星纹白袍,面容俊逸,眼神不再猩红怨毒,而是恢复了几分万年前的温润清澈,只是充满了疲惫与释然。他虚幻的身影悬浮在观星台边缘,背对着下方喧嚣的人群和那面巨大的冰火广告牌,面朝着苍穹深处那道由星辰碎片归位、林震白芷踏上的——永恒星桥。
虚幻的嘴唇无声地开合,仿佛用尽了灵魂最后的力量,对着那片浩瀚星河,对着某个早己消散在时光长河中的身影,轻轻吐出几个字:
“师兄…桥…修好了…”
话音落下,那虚幻的青年身影如同被风吹散的流萤,彻底化作点点纯净的星屑,在初升的朝阳下,闪烁着微弱而温柔的光芒,缓缓飘散,融入天地之间,再无踪迹。
万年的执念,万年的罪孽,万年的腐朽与痛苦,终在这一刻,随着这一点星屑的飘散,彻底归于寂灭。唯有那声跨越时空的轻唤,仿佛还残留在清冷的晨风中。
……
玉衡峰后山,曜曜含着暖玉奶嘴,正撅着小屁股,在松软的泥土里兴致勃勃地挖着什么。阳光穿过林梢,落在他沾着泥巴的小手上。
突然,几粒闪烁着微光、如同细小钻石般的星屑,飘飘荡荡,悄无声息地落在他面前的泥土里。
“咦?”曜曜好奇地伸出小胖手,小心翼翼地将那几粒温凉的、亮晶晶的小东西捡了起来。星屑在他掌心滚动,折射着七彩的阳光,漂亮极了。
“亮晶晶…弹珠!”小家伙眼睛瞬间亮了,开心地将这几粒纯净的星屑拢在手心,献宝似的跑向正在检查星火灵植的林震。
“叔叔!看!曜曜的…彩虹弹珠!”他摊开小手,几粒星屑在阳光下安静地躺着,折射出微小却纯净的七色光晕。
林震低头看了看,只当是某种罕见的灵砂或露水结晶,浑不在意地揉了揉曜曜的脑袋:“嗯,好看。收好了,别弄丢。”
曜曜心满意足地合拢小手,将这几粒来自万年前、承载着无尽罪孽与最后救赎的星屑,紧紧攥在手心,蹦蹦跳跳地跑开了。
阳光正好,穿过他紧握的小拳头缝隙,那几粒星屑在他小小的掌心世界里,依旧折射着无人能懂的、浑浊而短暂的——微光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