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各怀鬼胎
日头偏西，把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帐篷里，茶早就凉透了，可气氛却比刚才还要滚烫几分。
陈君集瘫在那软垫上，像条离了水的鱼，张着嘴喘了好几下粗气，才勉强又坐首了些。他脸上挤出一种像是生嚼了黄连的苦相，长长唉了一声。
“敖大人……不！敖东家，”他这称呼叫得别别扭扭，舌头都像打了结，“你是个痛快人，陈某……我佩服。一百万两，公道！咱们都护府，绝不是那赖账的主儿！”
话说到这儿，他调门一转，愁容更盛：“可……可难处也在这儿啊。安西地界不太平，军务开支像个无底洞，碎叶城府库里的银子，那都是有定数的！一时半会儿，实在……实在难以调拨到这月泉城来。万一因为这点银子挪腾，误了军国大事，你我可都担待不起啊！”
他眼巴巴瞅着敖瀛，试探着说：“你看这样成不成？我以安西长史的名义，给你立下字据！都护府先认下三十万两的头款！剩下的七十万两，分七年，每年十万两！这钱，首接从以后都护府该得的分红里扣！这样既不耽误正事，你敖东家的钱也少不了，两全其美，咋样？”他特意把“认下”俩字咬得略重，显然这头款也是个画出来的饼。
敖瀛俩眼瞬间瞪得溜圆，嘴巴张得能塞进个鸡蛋，活像听到了天底下最离谱的笑话。
“等会儿！等会儿！陈大人……您慢点说，下官读书少，算不过来！”他赶紧掰着手指头，算得眉头紧锁，一脸痛苦，“您的意思就是，头款三十万，只是个‘数’？剩下那七十万，每年拿我本该分到的红利，去填您买股的钱？”
他猛地抬起头，脸上写满了“你莫不是在逗我”，声音都拔高了些：“合着闹了半天，您是一个大子儿现钱不用掏，光指着用我自个儿以后赚的钱，就想把我这三成股盘过去？陈大人，您这安西长史的名头……也忒好使了吧？这生意经，闻所未闻啊！”
陈君集老脸有点挂不住，但还能绷住，他摆摆手，努力让自己显得推心置腹：“哎呦，敖东家，你这话可就短视了！眼光得放长远！字据一立，都护府就是瀚海酒业的股东了！咱们就是一家人，一荣俱荣！酒业越发红火，分红才越多，都护府还钱才越快，你那一百万两才能早点稳稳落袋不是？这是把都护府和酒业彻底绑在一块，深度合作，共谋发展！哪能是锱铢必较的买卖呢？”
敖瀛露出极度挣扎的表情，眉头拧成了个大疙瘩，背着手在原地转了两圈，嘴里嘟嘟囔囔。
“绑定……共谋发展……”他咂摸着这几个字，似乎真被这大饼糊弄住了，但随即又猛地停步，哭丧着脸，“理是这么个理儿……可……可这明明就是我血亏啊！陈大人，您这不是拿我当冤大头坑吗？这事儿要是传扬出去，说我敖瀛一个现钱没见着，就把三成干股给卖了，我这张脸还要不要了？瀚海酒业的名声还得要啊！您多少得给点钱啊。世大人看着呢！他可是掏了满满一箱大流士金币的。”
陈君集一看有门，赶紧凑近些，压低声音，一副全是为你打算的模样：“敖东家是聪明人，怎地一时想不通？些许名声上的小损，换得都护府全力支持，长远看，稳赚不赔！至于外人，放心！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绝不会有第三个人晓得内情！我陈某以这项上官帽担保，定会严守秘密，全你颜面！”
他故作沉吟了一下，像是下了很大决心：“这样！为了显示诚意，那三十万两的头款，我立刻想办法，亲自回一趟碎叶城，七日之内，必定筹措出来，送到你手上！这总行了吧？”
敖瀛像是终于被这“诚意”打动了，猛地一跺脚，像是割了心头肉般痛心疾首。
“算了！算了！”他重重叹口气，仿佛认了命，“谁让您是我的上官呢！下官……下官就当日行一善，孝敬上官，维护安西稳定了！”
他表情突然变得极其严肃，死死盯着陈君集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陈大人，这话可是您亲口说的！七日，三十万两现银，一分不能少！而且，分红抵股这条款，绝不可对外泄露半个字！否则我敖瀛真就没脸在这世上立足了！这亏，我吃了！这面子，我可是看在您陈大人和这三十万现银的份上才给的！这可是七十万两，天大的面子！您得记着我这份人情！”
陈君集长吁一口气，脸上还得绷着，连连点头：“自然！自然！敖东家这份情谊，陈某铭记于心！”
协议总算达成，两人都松了口气，开始勾画最后细节。
敖瀛大手一挥，显得很是痛快：“既如此，七日后，麻烦大人将款项首接送去神庙绿洲。那儿是我的地盘，账房家伙事都齐全，正好也让都护府的弟兄们认认路，往后多多走动！”
陈君集心中狂喜，正中下怀，却面露难色：“敖东家，实不相瞒，我携都护府库银离境，不合景明律法规矩，多有不便，容易横生枝节。不如这样，七日后，还在此地，你我钱契两清！敖东家这几日，不妨就在月泉城好生歇息，也容我赶回碎叶城提调款项。”
敖瀛心中暗笑，他爽快答应：“哈哈，好！既然如此，下官就在月泉城叨扰大人七日！静候您的佳音！”
两人相视而笑，用力地握了握手，看起来热络得像失散多年的亲兄弟。
所谓嘴上笑嘻嘻，心里可是觉得这瀚海戈壁又麻又辣。
敖瀛心里门儿清，这天上掉下来的“好事”，底下必然藏着巨大的坑。但他不怕，因为他早就绕着这个坑，挖好了一个更大更深的坑，正等着对方一脚踏进来。
至于陈君集的心思，只有他自己知道。
谈判在这异常和谐的气氛中终于落幕。两人勾肩搭背地走出帐篷，互相说着恭维的话，阳光照在他们脸上，一个笑得真诚，一个笑得得意，心里却都在磨着刀，等着七日后的那场好戏。
网，己经悄无声息地撒下了。就等着看，最后捞上来的，究竟会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