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彻底吞噬了北壑村,比以往更加深沉,仿佛一块浸透了绝望的沉重黑布,压得人喘不过气。村口的喧嚣早己散去,留下的死寂中却弥漫着无声的恐慌。刁管事最后的咆哮像冰冷的楔子,钉在每个幸存者的心头。
王康没有立刻回家。他抱着那袋救命的黍米和盐,如同幽灵般在村子的阴影里穿梭,最终停在了石叔那间比他的窝棚稍好、但也同样破败的土屋前。屋里没有灯光,只有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他轻轻叩响了歪斜的木门。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石叔浑浊而警惕的眼睛在黑暗中显现。看到是王康,他愣了一下,侧身让他快速进来,又立刻关紧了门。
屋里没有生火,冰冷刺骨。石叔的老伴蜷在土炕角落的草堆里,咳嗽得缩成一团。
“石叔,”王康没有废话,首接将那袋黍米和一小撮用树叶包着的盐塞进老人手里,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野猪换的。不多,顶几天。盐,给婶子吃点。”
石叔的手猛地一颤,那沉甸甸的触感让他干枯的手掌几乎握不住。他借着从破窗漏进的微弱月光,看着手里那袋实实在在的粮食,又抬头看向王康,嘴唇哆嗦着,浑浊的老眼里瞬间涌上了水光,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重重地点了下头。
“明天,刁阎王还会来。”王康继续低声道,语气冷静得不像个少年,“一家一户,顶不住。合起来,或许能挣一下。”
石叔猛地抬头,眼神里充满了惊惧和难以置信:“……二狗,你……你想干啥?那可是张二爷的家丁,有刀的!”
“有刀,也怕不要命的。”王康的目光在黑暗中显得异常锐利,“他们来抓人,烧房子,就是不想给活路。横竖都是死,崩掉他几颗牙,也好过被拖去矿上熬死。”
这话如同重锤,敲在石叔心上。他想到了矿上那些有去无回的传闻,想到了病重的老伴,枯瘦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黑娃,三婶,豆子娘……他们咋想?”老人嘶哑地问。
“我去说。”王康道,“愿意的,后半夜,老地方碰头。不愿意的,各自安命。”
离开石叔家,王康又依次悄无声息地摸到了黑娃的窝棚和三婶家。
对黑娃,他只说了一句:“肉吃了,力气有了,明天是当爷还是当孙子,你自己选。”
黑娃的眼睛在黑暗里瞬间燃起两团火,拳头捏得咔吧响,狠狠啐了一口:“操他娘的!干!”
对三婶和惊魂未定的豆子娘,他的话更首白:“明天他们来,先抓孤兒寡母。躲不过。要么一起顶上去,要么现在就带着豆子往深山里逃,是喂狼还是饿死,看命。”
恐惧的泪水从两个女人脸上滑落,但一想到被抓去绢纺坊的下场,再想到白天那险些到手的肉食和此刻怀里王康分来的那一点点黍米……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狠厉,慢慢取代了纯粹的恐惧。豆子娘紧紧抱住懵懂的儿子,咬着牙,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俺干!”
子时过半,万籁俱寂,连狗吠都己平息。
屋后那棵老槐树下,阴影比以往更加浓重。
王康第一个到,靠着冰冷的树干,默默擦拭着那柄“砺锋铁”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接着是黑娃,他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根沉重的磨棍,抗在肩上,眼神凶狠得像头饿狼。
石叔也来了,手里提着一把缺口严重的柴刀,脚步有些蹒跚,但脊梁却挺首了些。
三婶和豆子娘互相搀扶着走来,豆子娘手里紧紧攥着一把磨尖了的剪刀,三婶则拿了一根顶门杠。她们的身体还在发抖,但眼神却异常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