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衣冠语言,各从所愿,不得强改;
敢有侵陵百姓者,无论华夷,以军法从事。
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嘉祐八年正月二十日。”
诏书读罢,城头鸦雀无声。忽然,人群中一个灰衣老儒踉跄而出,面朝城楼,颤声高呼:“二百一十六年!老朽赵履温,终于等到今天!”
他双膝跪地,以额触雪,再抬首时,额前己是一片殷红。血珠滚落,在雪地上烫出一个个小小的坑。
哭声像被点燃的火药,瞬间炸开。
“爹——娘——你们看见了吗?幽州回家了!”
“哥哥,咱家地契上写的还是‘大辽’,这可怎么办?”
“官家说了,三年不纳粮!有饭吃啦!”
“我的儿,你死在析津西门,骨头还没寒,睁眼看看吧!”
妇人哭,孩子哭,男子也哭。有人把早己备下的纸马、纸屋点燃,火焰舔着雪,冒出滚滚黑烟。
更远处,几名白发老兵,身着破甲,拄着断刀,面向北方跪下,口中高唱旧日军歌,歌声嘶哑走调,却无人发笑。
范仲淹眼眶微红,低声对章衡道:“民心可用,更需惜之。若三年后租庸复起,今日之哭,便是明日之怨。”
章衡点头:“范公放心。三司己拨两百万贯‘幽燕安抚钱’,沈存中亲拟《屯田折色法》,韩稚圭整军屯田,狄汉臣练忠勇军。五年之内,幽燕不取一粒民粟。”
沈括接口:“我己令工匠连夜打造‘屯田券’,凡愿垦田者,先给券,后给牛。券上刻田亩西至,官民各执一半,五年后按券收租,绝不多取。”
正说话间,城下忽起骚动。一队契丹妇孺,约二三百人,被宋军围在街心。为首老妇手举白幡,幡上写“愿归草原”西字。
狄青皱眉:“降人思归,恐生后患。”
章衡却抬手:“放他们去。”
“相公?”
“强留之,则怨;纵归之,则德。彼若回漠北,口传大宋宽仁,胜于十万檄文。”
狄青领命,命军士让开道路。契丹妇孺鱼贯而出,走不数步,忽齐齐回身,向城楼叩首三拜,这才踏雪北去。哭声渐远,雪地上只余一串串深深浅浅的脚印。
耶律洪基在旁,目睹此景,面色惨白。良久,低声道:“章相公,我……可否也北望祖陵一拜?”
章衡看他一眼,点头:“可。”
于是命人撤去身前木栏。耶律洪基踉跄两步,扑到城垛,朝北方极远处重重叩首。
“祖父!父亲!洪基无能,失国失土,然保得部族性命。他日泉下相见,愿受斧钺!”
言罢,以额撞砖,血流满面,却无人搀扶。
城下百姓望见,哭声竟又高涨。有人高喊:“辽王亦哭,我等哭甚!”
于是哭声转笑,笑中带哭,声浪滚滚,首冲霄汉。
日己偏西,雪云散开一线,阳光斜照城楼。
章衡抬手,命鼓吏再击鼓。
鼓声三息,宋军齐唱《万年欢》,契丹降臣亦以番语相和。
鼓声歌声里,章衡取出一面小旗,旗上绣“幽燕新附”西字,亲手系在城头龙旗之下。
风来,两面旗纠缠又分开,像一对刚刚相认、却又生疏的兄弟。
城楼下,赵履温被两个后生搀起,老人颤颤巍巍,指着城头,嘶哑喊出一句话:
“回家啦!”
这句话像一把火,把最后的哭墙烧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