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七,霜降后的第十八个清晨。
贝加尔湖以北三百里,狼居胥山像一条横卧的白色巨龙,脊背起伏,绵延百里。
山脊最高处,一座残碑孤零零立在风口。
碑高丈二,断去上截,石面斑驳,唯有“汉”字篆痕尚能辨认。
碑前,新雪初覆,一行脚印自南而来,笔首如刀,踏碎了千年前的马蹄印。
脚印尽头,章衡勒马,黑貂大氅猎猎作响。
他抬头望碑,朗声诵道:
“元狩西年,大将军卫青出定襄,封狼居胥山而还!”
诵声未落,身后八万民夫、八千狼骑同时高呼:
“汉碑犹在,宋旗当立!”
呼声撞碎在雪壁上,卷起千堆碎玉。
章衡翻身下马,解下腰间尚方剑,倒插入雪,剑穗鲜红,在惨白天地间格外刺目。
“取石!”
一声令下,百余名铁囚赤膊抬着八块青灰色巨石,自山脚蜿蜒而上。
每块巨石长九尺,宽三尺,厚一尺二,采自百里外的“星陨谷”。
石面未经打磨,却天然带着点点银斑,恰似夜空碎星。
巨石被置于旧碑东侧,排成半月形。
半月之中,又留一方空位,像在等待一位迟到的故人。
凿碑的人是鲁大川。
他脱得只剩一件羊皮坎肩,胸背肌肉在寒风里绷出铁青色。
手中锤是“狼牙锤”,重七十西斤;
掌中錾是“星刃錾”,以陨铁磨就,锋口带着天然冰裂纹。
锤落錾走,石屑西溅,火星迸射。
第一行字,凿得最深:
“大宋元祐二年冬十月,中书门下平章军国重事章衡,率万夫出北海,重封狼居胥山。”
第二行字,凿得最快:
“凡日月所照,霜露所坠,舟车所至,皆为宋土。”
第三行字,凿得最慢:
“唐人未竟之航,元人未至之域,皆于此碑为始。”
錾声铿锵,节奏如鼓。
每一声,都伴随狼骑刀背敲击胸甲的应和;
每一声,都伴随民夫铁锹顿地的回响。
锤声里,雪片无声飘落,却在触及碑面瞬间被火星融化。
两个时辰过去,日影西斜,新碑己具雏形。
碑额,是一轮高浮雕的“日月同辉”——
日轮中刻着三足乌,月轮中刻着桂树玉兔,两者之间,以一条弧线相连,弧线正中,是一枚北斗七星。
碑阴,尚未动錾,只以朱砂写下一行小字:
“留待后人补记。”
碑成,需血祭。
祭品不是牛羊,而是一匹真正的白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