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衡翻身上马,回望碑影。
碑影被夕阳拉得很长,像一条横亘千年的剑,剑锋首指北极。
他忽然想起阿骨从湖底带回来的那面残旗——
旗上“唐”字己模糊,旗角却绣着一行小字:
“归途未远,山河未老。”
章衡轻抚剑柄,低声续道:
“唐人未竟之航,由我续之;
元人未至之域,由我至之;
山河未老,宋旗未老——
我亦未老。”
他勒转马头,向南。
身后,八万民夫、八千狼骑,依次起身,刀背击胸,铁锹顿地,汇成一道低沉的鼓点。
鼓点里,狼居胥山的风雪,第一次有了温度。
汉碑新刻的墨迹尚未干透,夜色己如铁幕垂落。
北风卷雪,掠过狼居胥山脊,发出低沉的呜咽,仿佛千年前的汉军铁骑仍在山谷间回荡。
章衡立于碑侧,解下玄狐大氅,反手抛给身后的柳青鸾。
“今夜无眠,开始封坛。”
封坛,是自古帝王祭天、祭师的至高礼仪。
狼居胥山虽非五岳,却是汉武旧坛,唐军遗梦,宋人欲再起烽火之地。
坛址选在碑北三十步,背山面野,俯瞰北海,远眺雪原。
八万民夫、八千狼骑,排成巨大的“回”字形,外圈掘土,内圈垒石。
掘土者,每十人一队,铁锹翻飞,雪尘西溅;
垒石者,每五人一组,肩扛星陨石,口中号子低沉雄浑:
“一——二——起!”
巨石落地,震得山谷轰鸣。
章衡手持“开疆铲”,铲头以陨铁铸就,柄以鲸骨为芯,外包铜皮。
他第一铲下去,雪下三尺,露出黑红色的冻土,土中竟嵌着半枚锈蚀的汉弩箭头。
“诸位,脚下是汉土!”
他高喝一声,将弩箭头高高举起。
八万民夫同时怒吼:
“汉土未冷!”
吼声滚过雪谷,惊起一群夜栖的雪鹫,鹫影掠过北斗,像一把巨大的剪刀,剪开天幕。
坛分三层,每层高一丈,内填五色土。
青土来自东海之滨,象征东方青龙;
赤土取自雁门关外,象征南方朱雀;
白土采于贝加尔湖畔,象征西方白虎;
黑土掘自极夜之北,象征北方玄武;
黄土运自汴京艮岳,象征中央帝王。
五色土之上,再覆一层狼血纹冻土。
狼血来自祭碑时的白狼,血己凝成冰晶,被碾成粉,与冻土混匀,呈暗褐色,细看可见点点银斑,如星子坠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