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刻,汴京,福宁殿。
正月二十五,本该张灯结彩的上元余韵,因东洲大捷的露布而提前沸腾。可紫宸殿内,却是一片肃杀。
御史中丞贾黯、知谏院钱明逸、权三司副使王拱辰,三人各捧一折,跪在丹墀。
贾黯的折子最毒:
“章衡擅于海外私立州郡,擅刻‘宋’字于冰,僭越无礼;
鲸油火塔夜燃不息,耗费巨万;
更私授屯田军户火枪,名为御寇,实乃养兵自重。
请即日锁拿回京,付三司推勘!”
仁宗未语,只将折子轻轻放在案上,抬眼望向殿外——雪片大如鹅毛,被宫灯映成橘黄。
富弼出班,声音沉稳:“陛下,东洲露布所言:鲸脂三万斤己熬成膏,可点三万灯;鲸骨十万斤可筑十座炮台;屯田军得火枪,实为防女真海盗。贾中丞所言僭越,臣以为不然——’承化州’乃陛下御笔亲赐,’宋’字亦奉旨而刻,何来越礼?”
钱明逸冷笑:“富相公远在汴京,怎知东洲虚实?万一章衡借此自立为王,如唐之安禄山?”
殿内顿时哗然。
仁宗忽然起身,步下丹墀,立于贾黯面前,淡淡一句:“卿可知,昨夜登州又报——高丽使李资谦,己于登州城外私筑烽火台,意欲何为?”
贾黯一怔。
仁宗声音转冷:“高丽、女真、北辽残部,三面环伺。若无章衡鲸火为屏,登州旦夕可危。卿等不去筹粮筹兵,反在此攻讦功臣,是何居心?”
说罢,他拂袖回座,朗声宣诏:
“自今岁起,东洲所出鲸油、鲸骨、金砂,三年之内,悉免商税,以充军实。东洲屯田军,增拨火绳枪一千杆,仍听章衡节制。敢再妄议东州者,以动摇军心论!”
贾黯面色惨白,跪伏于地,额头触雪。
子夜,承化州。鲸骨祭坛的火光渐熄,却无人散去。
章衡登台,举起一盏鲸油灯,灯芯是鲸须搓成,火光青白,照得他眉目如铁。
“今日祭旗,非为鲸,乃为人!为我身后八千匠户、三千屯田军、五百头秦川犍牛!为汴京城中,官家与富相公,以雪夜之寒,为我挡下暗箭!更为我大宋,万里海疆,自此向东,再无边患!”
他拔剑,划破掌心,血滴入火盆,嗤啦一声化作青烟。
“我章衡,以血为誓——三年之内,东洲不丰,臣不归!鲸骨为城,鲸脂为灯,星火不灭,大宋长明!”
万人举枪,齐声如雷:“星火不灭!大宋长明!”
火光映着冰壁上的“宋”字,映着龙旗上的金日,映着每一张被寒风吹裂却仍滚烫的脸。
祭旗毕,雪越下越大。
鲸骨祭坛被雪覆成银白,唯有火盆里的鲸脂仍在噼啪燃烧,像一颗不肯熄灭的心。
章衡立于坛顶,回望西方——
那里,雪落汴京,官家未眠;那里,贾黯等人仍在磨刀霍霍;那里,富弼、韩琦以白发之躯,为他挡下漫天风雪。
他轻声吟道:
“鲸骨为碑,雪为纸,书我大宋万世史。星火一点传千灯,照彻东溟到天咫。”
雪落无声,火光长明。
自此,东洲有了第一座鲸骨城,也有了第一柱永不熄灭的鲸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