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他一字一句,“三日后,宋人教突厥匠人以蒸汽;突厥教宋人以希腊火。互遣学徒,永不相负。”
莎赫蕾娜解下腰间弯刀,双手奉上:“此刀名‘月蚀’,曾斩过十字军骑士三员。今赠宰相,以证盟约。”
章衡接刀,回身取出一卷《武经总要》抄本,扉页题“赠莎赫蕾娜女埃米尔”,递给她。
刀与书,在夕阳下交换,像两条文明的河流在此交汇,溅起金色浪花。
三日后,马鲁绿洲北坡搭起一座临时冶坊。
十名希腊火匠,皆深目高鼻,须发卷曲,说着带浓重拉丁口音的阿拉伯语。为首者名尼古拉斯,五十出头,曾在君士坦丁堡金角湾造船厂督造希腊火船。
宋人这边,是兵仗总局派出的三名年轻匠师,为首的叫苏子元,二十三岁,临安人,擅制火铳。
冶坊中央,架起两座炉:一座宋式转炉,烧石炭;一座拜占庭式坩埚,烧松脂与硫磺。
尼古拉斯演示希腊火——他将松脂、硫磺、硝石按比例投入坩埚,加热至粘稠,再以虹吸管注入陶罐,封口,留一孔,插芦苇引信。点燃后,陶罐喷出长达数丈的火舌,遇水不熄。
苏子元则演示宋人火铳——铳身长三尺,重十八斤,装颗粒火药三钱,铅子一枚,百步可穿甲。
尼古拉斯看得两眼放光,用生硬的汉语道:“若把希腊火装入铁管,以火药推之,岂不更远?”
苏子元击掌:“妙!可制‘火龙出水’,专破敌舰!”
两人相视大笑,语言不通,却以火光为笔,在沙地上画起图纸:宋人画铳管、准星、火门;希腊人画虹吸、喷嘴、风箱。
巴克提亚尔与卡维站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巴克提亚尔喃喃:“我只懂冶铁,如今才知,铁与火,竟能生出如此多花样。”
七日后,第一批“宋波”出产的货物启程。
三十峰骆驼,每峰负两大箱:一箱是宋人新制的“骆驼火铳”三十杆,枪托烙“宋波造”;一箱是希腊火匠改良的“火油罐”五十枚,罐身贴绿色十字徽。
驼队最前方,插一面新旗——红底,中央是太极图,外围环绕三圈小字:宋、波、突。
阙特勤亲自押队,阿依古丽骑着一匹白马随行。她腰间挂着那只曾装桂花糕的空匣子,如今里面是一抔马鲁绿洲的新土。
驼铃叮当,与蒸汽机远去的汽笛声交织,像一首古老歌谣的新词。
同一时刻,万里之外的巴格达,阿拔斯末代哈里发穆斯塔尔希德正在底格里斯河畔的新宫召集议政。
塞尔柱维齐尔(宰相)穆因·穆尔克展开一幅地图,手指点在“宋波城”三字上:“哈里发陛下,宋人己与桑贾尔修好,丝路中段将通。大马士革、阿勒颇的丝绸价己跌三成。若我大食再闭关,恐失百年之利。”
哈里发沉吟:“宋人可信否?”
穆因微笑:“宋人宰相章衡,在汴京曾立‘市舶新法’,商税三十年不变。其信如北斗,可指迷途。”
哈里发抬眼,望向殿外晨光:“如此,便遣使去马鲁,以《古兰经》与《论语》互赠,立誓通商。”
而在汴京,崇政殿的晨鼓刚刚敲过三通。
仁宗皇帝展阅西域急报,龙颜大悦,对左右道:“章衡不辱使命,以水火开万里之疆,以诗书化虎狼之心。传旨——升章衡为‘西极安抚制置大使’,赐金印紫绶,许其便宜行事。另拨内库银十万两,专供宋波城筑渠修路。”
殿外,更鼓声声,像为万里之外的驼铃伴奏。
当夜,马鲁绿洲灯火通明。
蒸汽机仍轰鸣,却己不再是孤军——三座新炉并排,一座宋式转炉,一座波斯风箱炉,一座希腊虹吸炉,火焰把夜空烧出三道不同颜色的口子:红、蓝、金。
章衡独上瞭望台,手里握着莎赫蕾娜赠的弯刀“月蚀”,刀身映着蒸汽火光,像一弯被点燃的新月。
他极目西望,仿佛能看见那条尚未成型的路——从马鲁到尼沙普尔,从尼沙普尔到巴格达,再到地中海的浪涛。
而更远处,是君士坦丁堡的金角湾,是罗马的万神殿,是尚未被命名的欧罗巴大陆。
风从西方吹来,带着幼发拉底河的水汽、带着大马士革玫瑰的香、带着希腊火匠松脂的辛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