旗在风中猎猎,宛如火焰。
阿斯兰瞳孔微缩。他识得那十字——东罗马皇帝的旗帜。
“阿兰人,”章衡用生硬的突厥语答,“此旗乃君士坦丁堡约翰皇帝亲赠。风车非妖,乃宋、拂菻、突厥三家共筑。今日若战,先问十字答不答应。”
阿兰骑阵一阵骚动。
阿斯兰回首,看见自己阵中,一名身披白袍的东罗马修士策马而出,正是尼古劳斯。
尼古劳斯高举牧首手书,以希腊语朗声诵读:“风车之利,可济万民。阿兰若犯,等同犯我东罗马。”
阿兰人素敬十字,阿斯兰沉默片刻,忽然拔刀,却不是冲锋,而是横刀于鞍前,深深俯首:“既为十字所护,阿兰退兵。”
黑潮般的骑阵,如来时一般,倏忽退去。
荒原重归寂静,只余鼓声回荡。
当夜,阿斯兰去而复返,却独身一人,不带兵器。
他带来女王塔玛尔的亲笔信——以羊皮写就,封蜡印为格鲁吉亚双狮。
信中言辞恳切:女王欲在首都第比利斯建“宋风工坊”,请宋人传蒸汽、火铳之术;格鲁吉亚愿以黑海东岸良港波季三十年免税相酬,并允宋人筑灯塔、设市舶。
章衡展信,指尖在羊皮上良久。
他想起三年前在汴京,仁宗皇帝于紫宸殿问策:“西域之外,更有西域。卿欲止于何处?”
当时他答:“止于天下无饥寒。”
而今,黑海东岸的港口,或许正是下一块拼图。
次日黎明,章衡留沈括与尼古劳斯督造风车二期,自率五十骑、十驼、两辆马车,随阿斯兰南下,沿库拉河谷,首奔第比利斯。
河谷两岸,葡萄园连绵,山岩间隐见修道院金顶。
途中,阿斯兰以刀背击节,唱起阿兰古歌《雄鹰与玫瑰》,歌声高亢,雪岭回声。
章衡以汉语相和,唱的是《阳关三叠》。
两种语言、两种旋律,在谷风中缠绕,竟生出奇异和谐。
七日后,第比利斯。
格鲁吉亚女王塔玛尔·巴格拉季奥尼,年方二十八,银甲红袍,腰佩短剑,端坐于十字穹顶的王宫。
殿内壁画,一边是《圣经》大卫王,一边是《列王纪》鲁斯塔姆,波斯与基督的史诗并肩而立。
章衡入殿,以宋礼作揖。女王起身,竟以汉语回礼:“宋相远来,第比利斯生辉。”
原来,塔玛尔幼时曾随父王接待过宋商,学得几句汉话。
她命人抬上礼物——十二桶黑海东岸鲸油、三十柄高加索镔铁刀、一座象牙雕成的“十字龙旗”合璧徽章。
章衡回赠《武经总要》一部、火铳十杆、风车图样一卷。
当夜,王宫设宴。
长桌上,格鲁吉亚的烤羊、波斯的石榴酒、宋人的桂花糕,各据一方。
塔玛尔举杯:“愿十字与龙旗,共护丝路。”
章衡答:“愿水火既济,共济苍生。”
然而,盛宴之下,暗流涌动。
塞尔柱苏丹桑贾尔得知格鲁吉亚与宋人结盟,恐宋人借第比利斯港北上,断突厥商路,遂遣大将古尔桑率一万骑,越库尔德山,首逼第比利斯。
消息传来,女王连夜召章衡议事。
王宫偏殿,烛光如豆,塔玛尔展开一幅羊皮地图,手指库尔德山口:“古尔桑明日可到。第比利斯守军不足三千,如何拒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