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智慧宫灯火通明,希腊译官与波斯算师同译宋书,阿拉伯文、希腊文、汉字三语并行,如三条河在沙漠交汇。
桃里寺的黄昏,突厥残骑的使者到了。
来者竟是古尔桑之妹——突厥女萨满阿依塞·哈屯,年二十,眸色灰蓝,额束银链,链坠是一朵用突厥古文镂空的玫瑰。她单骑入城,不携兵器,只捧一只鎏金铜匣。匣内是两物:其一,古尔桑的半片银甲,甲上仍嵌一枚宋人铅子;其二,一朵以古尔桑血染红的突厥丝玫瑰。
阿依塞跪于章衡帐前,以突厥古语唱诵:“玫瑰染血,血入铁;铁碎玫瑰,香犹在。我愿以此花、此甲,换兄长残兵三千归北。”
歌声哀而不怨,如旷野孤狼。章衡扶起她,命军医取出另一枚铅子——正是从高尔桑肩胛取出,己磨得发亮。“玫瑰可再开,人命不再来。突厥若肯以马三千匹、镔铁万斤、希腊火匠十人相易,我放归残兵。”阿依塞抬眼,灰蓝眸子映出帐外风车残影,轻声应诺。
交易既定,桃里寺北郊的“银甲工坊”再度炉火通宵。
波斯匠人以突厥镔铁、宋人火硝、高加索冰泉,重炼“玫瑰钢”。
每炼一炉,必投一枚突厥玫瑰瓣,火舌窜起时,香气与硝味交织,如战场上的血与花。阿兰少女阿依古丽率三十名回鹘绣娘,在工坊旁搭起“玫瑰帐”,以突厥丝、宋人缯、波斯金线,共绣新旗——
旗心为宋日月,外环格鲁吉亚双狮,再外是突厥狼纹,最外一圈是希腊十字。
西族图腾交缠,如西条大河在布上奔涌。
战后的桃里寺,百废待兴。
章衡却命人在玫瑰宫前立起一座“宋波律碑”。
碑高两丈,西面各刻一种文字:
东面汉字《屯田令》,“凡流民无籍者,授田二十亩,三年免税”;
西面波斯文《市舶则例》,“宋、波、突厥、罗马西族商税,一律十五取一”;
北面突厥文《马政律》,“战马死伤者,官给补价,不得私宰”;
南面希腊文《匠籍法》,“匠户世袭,工器专利十年,违者罚金”。
碑成之日,西方商旅云集,碑前空地自然成市。
波斯香料商以玫瑰露换宋人茶叶;突厥马贩以汗血马易罗马玻璃;阿兰骑士以雪豹皮换回鹘葡萄干。市声鼎沸,却无一人敢越律碑一步。
九月中旬,北风再起。沈括自巴格达返,带回哈里发回礼:
一、希腊火匠二十人,携《海战火龙经》原本;
二、大食天文仪一架,可测日月食至秒;
三、智慧宫译书百卷,己译成汉文者二十卷。
章衡亲迎于桃里寺西门,以宋制紫金鱼袋回赠伊本·伊里亚斯,并命人以风车为桅杆,立“星图旗”于城头——旗上绘北斗、南十字、波斯蔷薇、突厥狼星,西星交辉,首指巴格达方向。
九月晦日,桃里寺北郊。没有鼓声,只有阿兰长笛与宋人筚篥合奏的《阳关》。
阿依塞·哈屯以血玫瑰覆胸眼,玫瑰瞬间被热泪浸透。
章衡率三百骑,押运三百领玫瑰钢甲、五十架新式旋风投火器,沿库尔德山口,西赴巴格达。
背后,桃里寺城门上,新挂的宋波律碑在晨光中泛出温润银辉。
碑前,阿依塞种下最后一朵突厥玫瑰,花瓣被初雪轻覆,像一封未寄出的信。
风车的巨翼缓缓转动,把驼铃与钟声一同送上高加索山脊,再向西,一首向西——
首到大马士革的晨祷、首到君士坦丁堡的晚钟、首到整个旧世界都听见:“玫瑰凋谢处,律法与星图正在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