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开始往脸上扑粉。
“扑、扑、扑。”那动作带着一种压抑和急促,就像她不是在补妆,她是在……“粉刷”。
是在用一层新的完美的“漆”,去覆盖那个刚刚崩溃的真实自己。
“我走的那天,外婆帮我把这里打扫得干干净净。”
“她说‘蓉蓉啊,你出去了,就是金凤凰啦!但是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她的手停住了,看着镜子里那张已经被粉底“覆盖”得白得有些不自然的脸。
“这里确实永远是我的家,可金凤凰……”她自嘲地笑了一声。“外婆她不知道,这只‘金凤凰’飞出去没多久,就掉进了粪坑里。”
“还……还他妈觉得,粪坑里挺暖和的。”
她合上粉饼盒,开始涂口红。一管极具攻击性的大红色。那个刚刚被咬破的“小女孩”的嘴唇,迅速被一层坚硬性感的“铠甲”所覆盖。
“好了。”
她涂完了。她看着镜子里那个重新变得精致、美艳的女人。然后转过头看着我。眼神里已经没有了脆弱,只剩下一种……疲惫的平静。
“老公。”
“嗯。”
“我眼睛……还红吗?”
我仔细地看了看,那层厚厚的粉底和遮瑕盖住了一切。但那双刚刚被泪水冲洗过的眼睛就…亮得有些吓人了。
“不红了。”我说,“但是很亮。”
她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我的意思。“呵……”她勾起嘴角,“亮……就行了。”
“蓉蓉——!阿锋——!”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外公那中气十足的喊声。“吃饭啦——!再不来,菜都凉了!”
惠蓉的身体猛地绷直了,她最后一次抓起那个小镜子照了照。
“真的不红?”
“真的。”
“好。”
她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沉重得仿佛吸进了这间屋子里所有的尘埃。
“走吧。”她站起身,昂首挺胸,拉开了那扇门。
客厅里,八仙桌上已经摆满了热气腾腾,那股老母鸡的香味更加霸道了。外公和外婆正坐在桌边,笑眯眯地等着我们。
“快来快来!”外婆热情地招呼着,“蓉蓉坐这儿,外婆身边。阿锋,你坐我旁边。”
“来啦!”惠蓉的声音又一次奇迹般地切换回了那种撒娇的“小提琴”。她欢快地走过去,拉开椅子。
就在她坐下的那一刻。
“嗯?”外公推了推他的老花镜,目光定在了惠蓉的脸上。
惠蓉的笑容僵住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
“蓉蓉啊。”外公慢悠悠地开口了,嘴角带着了然的促狭,“你这孩子,多大了。”外公指了指她的眼睛。“回趟家,还哭鼻子了?”
轰!我感觉惠蓉的“面具”在那一瞬间就露出了裂痕。
她的脸“唰”地一下红了。不是害羞。是谎言被当面戳穿的慌乱。她那双刚刚补好妆的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了。
“哎呀,你这个老头子!”外婆在旁边,一巴掌拍在外公的手臂上,替惠蓉解了围。
“说什么呢!蓉蓉这叫……这叫‘想家’了!对不对?”
外婆心疼地拉过惠蓉的手“这孩子,打从上高中,就没在家里住过几天。这么多年了,猛地一回来,看到自己小时候的房间,可不想哭嘛!”
外婆转向我:“阿锋,你可不知道,我们蓉蓉小时候最恋家了。十五岁送她去市里上高中,在火车站哭得……哎哟,差点没把我这把老骨头给哭散架咯!”
十五岁,火车站。惠蓉的身体又是一僵。我知道,外婆口中的“恋家”和惠蓉心中所想,只怕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故事。
“是是是。”惠蓉赶紧抢过话头,她的演技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