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石板路湿漉漉的,泛着青光。
时间还早,镇上很安静。
和其他镇子一样,这里也没什么年轻人,偶尔能看到几个穿棉袄的老人聚在檐下下棋,或者拎着菜篮走过。
“这里的土质很好,水也好。”惠蓉的声音平稳,带着点介绍家乡的自豪。
这是她每年春节陪我回来时都会说一遍的“导游词”。
她开始“表演”了。或者说,她开始用这种方式来锚定自己“正常”的那一面。
“所以我们这儿出的木料特别扎实。那家家具厂,”她朝不远处那个褪色的招牌抬了抬下巴,“还是几十年的老手艺,那个叫什么来着,哦,榫卯结构,一件能用一辈子。”
嗯,我知道。我温和地回应道,我们家那个红木条案,不就是上次外公带我们去挑的么。
“对。”她笑了,“还有这水,玉带溪的水,上游没污染,所以这边种出来的菜都特别甜。等会儿让外婆做给你吃,你就知道了。”
我配合着点头,目光扫过这条小溪。溪水确实很清,能看到水底的鹅卵石。
“这溪水,把镇子分成了两半。”我忽然开口道。“但是,他们终究还是同一个。”
惠蓉挽着我的胳膊,微微一顿。她侧过头看我,眼神里有点探寻。
我笑了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她也明白了我的意思,不再刻意地介绍那些我早就知道的“景点”,只是挽着我安静地往前走。
我们路过一家小超市,门口音响放着十几年前的老情歌。一个露天的理发摊,老师傅正拿着电推子,给一个打瞌睡的小孩剃头。
一切都太平和了。平和得甚至……有点不真实。
我低头看了看挽着我的惠蓉。她微微侧着头,看着眼前这些熟悉的旧街景,眼神里是真实的怀念和温柔。
这一刻,她是真的。
那个端庄的、眷恋故乡的“蓉蓉”是真的。
那个在车里、在楼道里渴求着被最粗暴的方式填满,用最下流的语言嚎叫的“婊子”,也是真的。
我已经慢慢不再试图去分辨哪个是面具,哪个是本体。她们都是惠蓉。她们都被我爱着,被我保护着。
偶尔,我也有一种……挺病态的幸福感。
这千面的伶人。
只有我。这个世界上,只有我这个男人见过她所有的样子。
“看,林锋。”她忽然停下脚步,指着石桥边上:几个七八岁的孩子正围在一起,蹲在地上看着什么。
“我小时候也最喜欢在这里玩。”惠蓉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夏天就下去摸鱼,冬天……有一年冬天运气好,撬出来几块冰,那会儿见块冰可太难了。”
我看着她的侧脸。在午后的阳光下,她的皮肤白里透红。
“你小时候一定很乖。”我说道。
“当然啦。”她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我可是镇上有名的乖乖女,十里八乡的俊后生,外公外婆的骄傲。”她说完,自己倒先笑了。
那笑声里有释然,有自嘲,还有……一种放不下的惆怅。
我们走过石桥,镇子另一边是更纯粹的住宅区,青瓦白墙,很多院子里都种着果树。
到了那个熟悉的巷口,外公外婆的家就在巷子深处。
一个带着小院子的二层小楼。
越是靠近,惠蓉挽着我的手就越是收紧。
她的身体又开始变得有点僵硬了。
我能感觉到,她的呼吸频率在加快。
“没事的。”我低声说,用另一只手,盖住她的手背,她的手很凉。
“我知道。”她低声回答。
“我就是……有点……”
“有点紧张?”
“嗯。”她呼出一口气,“我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