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怔住,终至伏地痛哭。
风波渐平,然李昭知,斗争远未结束。
某夜,他独坐桃林,忽觉体内经络再度刺痛。那曲《破寂》的余音,竟随年岁增长而愈发清晰。他翻开旧日记,见一页写着:“骨笛之所以能破静默,因其材质乃取自‘说尽真话而死’之人喉骨。故奏者必承其志,否则反噬自身。”
他苦笑。原来这些年,他不只是在传播真言,更是在代偿十八万亡魂未尽之言。每一次宣讲,每一堂课,每一声“我在”,都在消耗他的生命。
但他不悔。
次年春,他召集所有真言塾主讲、民声塔执事、共心器技师齐聚望归村。会上,他宣布将编纂《承言录》??一部由全民共同书写的历史,不记帝王功过,不论战事输赢,只收录普通人的真实话语:母亲的叮咛、恋人的誓言、工人的牢骚、孩子的疑问。
“史官只会写胜利者的语言。”他说,“但我们,要留下失败者的声音。”
众人落泪,齐声应诺。
三年后,《承言录》首卷问世。开篇第一句,来自一位八岁女孩:
“爷爷死了,没人哭。但我记得他每天给我煮鸡蛋,蛋壳上还画笑脸。我想让他知道,我吃过,也笑过。”
全书共三百卷,藏于新建的“言冢”地下,由自动共心器循环诵读,永不断电。
李昭病倒于第一百卷完成之日。
临终前,阿禾握着他手,问是否还有遗憾。
他望向窗外桃林繁盛,轻声道:“唯一遗憾……是看不到百年后。”
阿禾含泪微笑:“那你听听。”
她启动床头共心器,接入全国民声网络。顿时,万千声音涌入房间:
“爸爸,我会背《述心篇》了!”
“媳妇,今晚我想吃你做的羹。”
“报告长官,我发现一份旧档案,想公开。”
“老师,我觉得您今天讲错了。”
李昭嘴角微扬,缓缓闭眼。
弥留之际,他又梦见母亲。这一次,她站在花海中央,身边站着无数男女老少,皆含笑不语。她牵起他的手,带他走向一片新生的桃林。
林中,每一棵树下都坐着一人,或书写,或低语,或静听。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竟合成一句绵延不绝的呢喃:
“我在……我在……我在……”
他停下脚步,回头望向来路。
只见大地之上,炊烟袅袅,学堂书声琅琅,市井喧哗攘攘,檐铃日日作响。
他知道,这场战役不会再有终点。
因为它早已融入呼吸,成为这个国家最平凡、最坚韧的日常。
最后一息吐出时,他唇间逸出一丝笑意,和一句几不可闻的低语:
“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