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乾六也无心去节外生枝，虽然用灵眼看了一番，一个修为不过炼气二三层的夫人，抱了一个女孩儿，貌似七八岁的模样，面黄肌瘦，气息恹恹，也不知是重病，还是被饿的。
陈乾六心道：“遇仙宗的人，可没什么怜悯。。。
林小凡的脚步没有因为那孩子的笑容而停留太久。他走得不急，却也不曾回头。晨光铺在田埂上，露水沾湿了他的草鞋，鞋底与泥土相触时发出轻微的“噗噗”声，像是大地在低语回应。远处村落炊烟袅袅，鸡鸣犬吠隐约可闻，这世间最寻常不过的一天，对他而言却是久违的安宁。
他不知走了多久，只觉体内三百道愿丝如溪流缓缓流转，不再炽烈，却始终温热。它们早已不是外力灌注的奇迹，而是他血肉的一部分，是他每一次呼吸中都带着的重量。他曾以为自己只是个传递者，如今才明白??他本身就是火种。
路过一座废弃的土地庙，门扉半塌，香炉倾倒，蛛网横织。他本欲绕行，忽见庙角蜷缩着一人，衣衫褴褛，怀里紧紧抱着一卷焦边残纸。那人听见脚步，猛地抬头，眼神惊惶如受惊野兽。
“别……别抢我的书！”声音嘶哑，带着哭腔。
林小凡蹲下身，从怀中取出一块粗饼，轻轻放在石阶上。“我不抢。”他说，“我只是路过。”
那人盯着他看了许久，终于稍稍放松，颤抖着手接过饼子，狼吞虎咽起来。待吃到一半，忽然停住，哽咽道：“这是我娘临死前塞给我的……她说，只要还能认字，人就不算完。”
林小凡静静听着，没说话。
那人抹了把脸，将那卷残纸递出一角。纸上墨迹斑驳，依稀可见《千字文》开篇：“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字不成形，似是抄录者以炭条勉强摹写。
“我在逃。”那人低声说，“衡律司查到了我们村私设夜学的事。先生被当场斩首，头颅挂在村口槐树上。我躲在猪圈三天，趁雨夜跑了。”
林小凡伸手接过残卷，指尖抚过那些歪斜的笔画，仿佛触摸到无数个深夜里偷偷点灯的身影。他知道这些字背后有多少恐惧、多少希望交织而成。一个农夫的儿子学会写自己的名字，竟要冒杀头之险；一个寡妇教女儿念诗，会被冠以“蛊惑人心”之罪。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阿禾。”那人喃喃，“春天插下的第一株秧苗，就叫‘禾’。”
林小凡点头，将残卷还给他，又从袖中取出一支削好的铅笔??那是余沉舟托人辗转送来的，据说是用海岛老松芯和鱼骨胶制成，不易折断。“拿着。”他说，“下次有人教你，就用这个写。”
阿禾怔住，捧着铅笔如同捧着圣物，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林小凡站起身，继续前行。走出几步，忽听身后传来喊声：“叔??叔叔！你要去哪儿？”
他没有回头，只抬手挥了挥，声音随风飘去：“去下一个能写字的地方。”
山路蜿蜒，穿林而上。几日后，他抵达一处深谷，谷中有溪，溪畔散落着十余户人家。屋舍简陋，但家家窗台上都摆着砚台或竹简，墙上贴着稚嫩的习字帖。几个孩童正在溪边石头上练字，用的是湿润的苔藓汁液作墨。
一位白发老翁拄杖而来，目光锐利：“外乡人，你为何至此？”
“听说这里有人愿意教孩子读书。”林小凡答。
老翁冷笑：“那你可知此地已被三道禁令封锁？不得聚众讲学，不得传习非官定典籍，不得收纳流亡学子。违者，满门抄斩。”
“我知道。”林小凡平静地说，“所以我不是来办学的。”
“那你来做什么？”
“来看一看。”他望着那些低头写字的孩子，轻声道，“看看还有没有人敢点灯。”
老翁沉默良久，终是叹了口气：“五十年前，我也曾是个太学生。因质疑《天律正典》中‘民智宜闭’一条，被打入刑部大狱，贬为庶民。后来流落至此，发现山民虽穷，却渴求知识。于是暗中授业，二十年间，共教出七十三名识字之人。”
他顿了顿，眼中泛起泪光：“去年冬天，衡律司探子潜入，举报我‘传播邪说’。官兵来了，烧了我的藏书，打断了我的腿，还将我两个徒弟活埋于后山。”
“可今天……”他指向孩子们，“他们又来了。没人教，他们就互相学。哥哥教弟弟，妻子教丈夫。甚至有个瞎眼的老妪，靠听别人读，竟也能背下整部《论语》。”
林小凡听得心头震动。
老翁忽然抓住他的手腕：“你身上有‘愿丝’的气息。你是……启明塾事件的亲历者？”
林小凡微微颔首。
“那么告诉我，”老翁声音颤抖，“裴九渊真的放下了剑？”
“他不仅放下了剑，”林小凡说，“他还开始教书了。在北境雪原，为戍边将士的子女授课。他说，这一生错得太久，若能在最后几年教会一百个孩子认字，也算赎罪。”
老翁仰天长笑，笑中带泪：“好啊！好啊！原来真的有人能回头！”
当天夜里，林小凡留宿村中。村民们悄悄集会，在一间柴房内点亮一盏油灯。灯光昏黄，却照得每一张脸都熠熠生辉。他们请他讲讲外面的世界??那些新开的书院、废除的禁令、钟声响起的城市。
他一一讲述，不加修饰，也不夸大。说到共明书院门前每日清晨都有孩童排队领新印的课本时，有人掩面哭泣；听到南方某县令主动捐俸建学堂，只为让女儿也能入学，几位妇人抱在一起低声啜泣。
“我们是不是……真的快等到那一天了？”一个少年怯生生地问。
林小凡看着他们，认真地说：“那一天从来不在未来。它就在你们此刻握笔的手上，在你们敢于提问的眼睛里。你们已经站在它的门槛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