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欲合书,一阵急促脚步声由远及近。抬头看去,一名少年狂奔而来,满脸尘灰,手中攥着一块碎镜,镜面裂痕纵横,却仍映出流动文字:
>“父亲逼我娶仇人之女,说是为了家族和睦。可若婚姻只是交易,礼法岂非吃人?”
少年扑到摊前,喘息道:“先生!他们要把我锁进祠堂,逼我认命!我逃出来……只想问一句:**反抗亲人,算不算不孝?**”
他看着少年眼中燃烧的火焰,仿佛看见当年的自己。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取出两张白纸,分别写下两句话:
第一张:**“顺从不是孝,理解才是。”**
第二张:**“当你开始质疑‘什么是孝’,你就已经在尽孝了??因为你终于把父母当作‘人’,而不是‘命令的来源’。”**
递给少年后,他又补充:“带这两句话回去。不必大声念给任何人听。只要藏在袖中,让它陪你走过每一个让你窒息的夜晚。有一天,你会找到属于自己的答案。”
少年怔住,泪如雨下,深深叩首,转身离去。
日头渐高,集市喧闹起来。人们陆续围拢,有人带来被焚毁的情书残页,问他:“爱一个不该爱的人,错了吗?”
有人捧着断剑,问:“武者若不用剑杀人,还能用它守护什么?”
还有老农蹲在一旁,喃喃:“年年交税养官,为何灾来时无人救我?难道百姓只是朝廷的柴薪?”
他一一倾听,记录,张贴。木板很快贴满,便用绳索横拉于树间,挂上纸条,随风飘荡,宛如招魂幡,又似希望之旗。
正午时分,一辆马车停在摊前。帘幕掀开,走出一位锦袍女子,眉目冷峻,腰佩玉珏。身后跟着两名仆从,抬着一口漆盒。
“你是代问者?”她语气倨傲。
“是。”他点头。
“我有一个问题。”她打开漆盒,取出一卷黄绢,上面朱砂密布,赫然是当今圣旨副本,“皇帝亲诏,命天下私设‘疑堂’者斩无赦。可就在昨夜,我府中丫鬟集体自尽,每人怀里都藏着一张纸,写着同一句话??‘我为什么要活着?’”
她声音微颤:“我贵为郡主,金银无数,婢女却宁死也不愿多活一日。我想知道……**当权力无法给予生命意义时,它还算权力吗?**”
全场寂静。
他凝视她良久,忽而笑了:“您能问出这个问题,说明您的权力已经开始崩塌。但也正因如此,它还有救。”
她瞳孔一缩:“什么意思?”
“真正的权力,从不怕被质疑。怕质疑的,从来只是虚弱的统治。您看这些纸条,”他指向风中飞舞的问答,“它们不推翻任何朝廷,却让每个人学会直视内心。若您真想挽救她们的生命,不如拆了奴籍,放她们自由去问、去错、去痛、去活。”
郡主脸色变幻数次,最终冷笑:“你以为人人自由,就不会饿死街头?”
“我不知道。”他坦然道,“但我知道,**让人闭嘴的秩序,迟早会被沉默吞噬**。与其等那一天,不如现在就开始听。”
她久久不语,最后将圣旨投入炭火盆。火焰腾起,照亮她眼角细纹。
“我会在封地设立第一座官办‘疑院’。”她说完,转身登车,再未回头。
黄昏降临,人群散去。他独坐灯下,整理今日所得。忽然发现,那些纸条竟自发排列成某种图案:以“信与不信”为核心,向外辐射出“自由与责任”“爱与伤害”“个体与集体”的分支,如同一棵倒生之树,根须扎进人心幽暗处,枝叶伸向未知苍穹。
他取出铜镜残片,轻轻擦拭。镜面依旧不映面容,却浮现出一行古篆:
>**疑根深种,灵脉始通**
刹那间,体内气息翻涌,丹田微热,一股清凉之意沿督脉直冲百会。他浑身一震??这是修道以来第一次,无需打坐调息,**纯粹因“共情之问”而引发的灵觉觉醒**。
原来所谓境界,并非远离尘世,而是更深地扎进人间的痛处。
三日后,一场暴雨再临。
不同于七年前那场温润之雨,此次雷霆滚滚,冰雹砸地,仿佛天地震怒。消息传来:朝廷派出“清静使”,携符?大军镇压各地疑堂,凡持有《千问录》者皆视为逆党。
深夜,一群黑衣人闯入小镇,纵火烧毁他的摊位。火光中,他抱着几册幸存的手稿退至山坡。眼看烈焰吞噬木板,他闭目低语:“问题不会烧尽,只要还有人心不甘沉默。”
就在此刻,异变陡生。
所有被焚毁的纸条并未化为灰烬,反而在高温中蜷曲成蝶形,带着火星腾空而起,如万千萤火汇流,盘旋上升,竟在空中拼出巨大文字:
>“你们可以烧书,但烧不尽疑问。”
>“你们可以杀提问者,却杀不死问题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