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牙踏月而去,一路北上。他本不屑于救世济民,可路过一座荒村时,见几个兵痞正在抢夺农户仅剩的一袋粮米,孩童啼哭,老母跪地磕头。他站在屋脊之上,冷冷看着,直到其中一人踹翻老人,狞笑着要去抓那小女孩。
铜铃轻响。
下一瞬,那人脖颈已被铃丝绞断,血溅三尺。其余兵卒还未反应过来,便觉寒意刺骨,四肢僵硬,低头一看,脚下影子竟如活物般爬上了小腿,将他们牢牢缚住。
“听好了。”黑牙从檐角跃下,声音沙哑如砂砾摩擦,“这世道变了。从前你们作恶,是因为没人管;现在有人管了,偏生还不露脸。若再让我撞见一次,不必等到魂灯来照,你们的影子就会先吃了你们。”
话音落下,他转身离去,身影融入暮色,唯余风中铃声渐远。
与此同时,柳七慢悠悠走入江南小镇。这里曾是他少年时游历之地,如今却因一场疫病十室九空。官府封锁城门,百姓困于家中,死者无人收殓,哀嚎遍野。
他在镇口停下,取出骨杖,插于土中。随即盘膝而坐,闭目凝神。
半个时辰后,地下传来细微震动。一道青光自地底升起,蜿蜒如蛇,穿街走巷,钻入每一户人家的门槛之下。那是他以魂灯之力唤醒的地脉生机,虽不能起死回生,却可净化浊气,延缓病情。
有病人梦见一位白发老者手持拐杖走过床前,醒来时竟退了高热;有妇人抱着垂死婴儿跪拜天井,忽见窗棂上结出一朵晶莹霜花,形似莲花,香气沁人心脾。
三日后,疫情渐止。人们传言,是土地公显灵。唯有几个孩童指着镇外山坡说:“昨天有个穿灰袍的爷爷坐在那儿,摇着一根会发光的棍子。”
柳七听见这话,只是笑笑,拔起骨杖,继续南行。
而在西域商道,沈眠独自穿行于黄沙之间。她不骑马,不乘车,只背着一只旧布囊,步行丈量每一寸土地。她曾在一处驿站歇脚,听见商队议论近日盗匪猖獗,连驼队首领都被割喉弃尸。
当晚,她在沙丘顶点燃一堆篝火,取出铃剑,轻轻划破掌心,滴血入火。
火焰骤然腾起数丈,化作一面巨大的虚影之墙,上面浮现出过往三十年所有被盗匪杀害者的面容??男人、女人、孩子、老人,有的面目全非,有的只剩残躯。他们的名字一一浮现,伴随着亲人呼唤的声音,在夜空中回荡。
十里之外,一群正在饮酒庆功的盗贼突然惊恐万分。他们看见自己手中的酒碗映出的不是脸,而是那些死者的双眼。耳边响起低语:“你还记得吗?那个跪着求你饶命的母亲?那个抱着襁褓哭泣的妻子?那个喊你叔叔的小孩?”
有人崩溃大叫,摔碗抽刀自刎;有人疯狂奔逃,却被自己的影子绊倒,再也爬不起来。
次日清晨,商道恢复通畅。沈眠早已远去,只留下火堆余烬中一朵烧焦的白莲。
最南端的雨林深处,小鸢赤脚踩在湿滑的藤蔓上,哼着小时候沈眠教她的歌谣。她找到了一群被逆影宗残党蛊惑的守魂遗民,这些人早已忘记祖先的职责,沦为邪术傀儡,日夜挖掘地底阴脉,企图重建伪天枢。
她没有动手,也没有讲道理。她只是坐在最大的一棵古树根旁,一遍遍唱起那首古老的童谣:
“铃儿轻,心儿定,
不怕黑夜长,只因有人等。
娘亲缝衣线未断,
爹爹挑水路未远……”
起初无人理会。可随着歌声流淌,某些尘封的记忆开始松动。一位老妇人忽然颤抖着伸手摸向胸口,掏出一块褪色的红布,里面包着一枚小小的铜铃??那是她女儿五岁生日时亲手做的礼物,女儿后来死于瘟疫,她便再未打开过。
铃声随风轻响。
那一刻,她哭了,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接着,第二个人放下铁镐,第三个人扔掉符纸,第四个人跪倒在地,撕碎了身上的咒印。
当小鸢离开时,整片雨林燃起了无数篝火。人们围着火堆,摇着手中的铃铛,唱着遗忘已久的歌。就连林间的猿猴也安静下来,仿佛在聆听某种久违的秩序归来。
岁月流转,四季更迭。
三年后的春天,中原腹地举办了一场前所未有的“鸣铃祭”。各地百姓自发聚集于洛阳旧城遗址,每人手持一盏手工制作的魂灯,或陶制,或竹编,或纸糊,形态各异,却皆以铃为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