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罗古宅的地下训练室藏在主楼地基深处，石壁上还残留着中世纪巫师刻下的防御符文，每一道纹路里都浸着百年的湿冷。空气里飘着两股矛盾的气息——石壁渗出的寒意顺着裤脚往上钻，而中央符文阵残留的魔法暖意却像裹着一层薄绒，一冷一热交织在皮肤表面，像同时贴着冰与火。清晨的微光从通气窗的铁栅栏间挤进来，在地面投下一道细长的光斑，光斑里浮动的尘埃中，悬浮着昨夜训练残留的淡金色魔法碎屑，那是古魔法失控时，从德怀特经脉里溅出的魔力结晶，落在石板上还会轻轻跳动，像濒死的萤火虫。
德怀特站在符文阵中央，黑色训练服的袖口卷到小臂，露出三道深浅不一的旧疤。他双手自然下垂，掌心贴着磨得发亮的训练裤布料，指节因为刻意放松而泛白，指甲盖里还嵌着昨天训练时蹭到的石屑，洗了三次都没洗掉。
“呼吸要沉到丹田，让魔力跟着气流走，不是你追着魔力跑。”赛利娅的声音从符文阵外传来，像浸了冷水的钢，冷静却有力量。她穿着深灰色的亚麻训练袍，袍角磨出了毛边，腰间系着条褐色皮质腰带，上面挂着三支拇指粗的玻璃小瓶——左边那支装着淡蓝色的恢复剂，是她早早就起来熬的，用了禁林边缘采的月光草，还加了一滴独角兽眼泪，瓶身贴着掌心时，能摸到残留的灶火温度；中间那支是缓解肌肉抽搐的药膏，里面掺了金雀花汁，专治魔力紊乱导致的痉挛；右边那支最小的，是急救用的止血剂，塞在最里侧，显然是怕用到。她手里握着那根陪伴了她二十多年的胡桃木魔杖，杖身刻着耶罗家族的鹰徽，杖尖悬在符文阵边缘两寸处，淡银色的微光在杖尖若隐若现——那是“咒立停”的预备咒光，她随时准备在德怀特魔力彻底失控时出手，却故意不靠近，怕打扰他的专注力。
“你昨晚又偷偷加练了。”赛利娅的目光落在德怀特绷紧的右肩胛骨上，那里有块浅褐色的旧伤，是去年练格斗术时被她的木剑砸出来的，此刻正随着他的呼吸微微凸起，“今早我去训练室，看到假人靶上还留着淡金光痕，你至少练了半小时。”
德怀特的睫毛颤了颤，没否认。昨晚他躺在阁楼房间里，月光透过窗棂落在枕头上，只要一闭眼，厄里斯魔镜里的画面就会冒出来：辛西娅举着巧克力蛙卡片笑，艾瑞卡的魔杖闪着光，母亲站在废墟上挺直脊背，唯独没有他。那种“被遗忘”的恐慌像藤蔓缠着心脏，他索性爬起来，摸黑下到训练室，对着假人靶一遍遍地催动古魔法，结果反噬来得比往常凶，今早起床时左手无名指还在发麻，握魔杖都要多试两次。“我想快点……快点掌握它。”他的声音有点哑，像被砂纸磨过，刚说完，胸口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灼烧感——不是表面的烫，是从丹田往外扩散的疼，像吞了块烧红的烙铁，顺着食道滑进胸腔。魔力在经脉里乱撞，先是往左臂窜，撞得肘关节发麻，接着往脊椎钻，疼得他后腰瞬间绷紧，指尖的知觉像被抽走，指缝里渗出的冷汗滴在符文阵的纹路里，那些刻着古老文字的凹槽突然亮了一瞬，金光顺着汗珠漫开，又很快暗下去，像在嘲笑他的无力。
赛利娅的魔杖尖亮了亮，淡蓝色的“盔甲护身”光膜在德怀特周身闪了闪，却没有完全包裹他——那层光膜只罩住了他的胸口和后背，故意留着手脚的空隙：“我教过你三次了，反噬不是敌人，是古魔法在‘抗议’你把它当工具。”她往前迈了两步，靴底踩在石板上发出轻响，每一步都落在符文阵的安全线外，目光落在德怀特紧绷的下颌线上，那里的肌肉正用力到泛青，“把呼吸放慢，吸气数五秒，呼气数七秒，想象你的经脉是河道，魔力是溪流，你不是用石头堵它，是弯腰挖一道浅沟，引它绕开暗礁。”
德怀特照做，吸气时尽量让胸腔撑开，空气带着石壁的凉意钻进肺里，数到“三”时，左臂突然不受控地抽搐了一下——魔力顺着经脉往手腕冲，疼得他差点弯下腰，膝盖都微微发颤。他死死咬住下唇，右边唇角很快尝到淡淡的血腥味，才没发出闷哼。视线开始模糊，眼前的符文阵变成重叠的影子，黑色的纹路和金色的微光搅在一起，像打翻的墨水。恍惚间，他想起七岁第一次接触古魔法的那天，也是在这个训练室，母亲穿着同样的深灰色训练袍，手里拿着本泛黄的《古魔法符文集》，他刚念出第一个咒，反噬就让他吐了口血，染红了训练裤的膝盖。母亲抱着他时，指尖比他还抖，却还是用袖口擦了擦他的嘴角，说“再试一次，德怀特，我们耶罗家的人，能扛住疼”。
“魔力卡在三焦经了，别硬抗。”赛利娅的声音及时拉回他的神思，她的魔杖尖对着德怀特的肘部轻点，一道极细的银线顺着皮肤钻进经脉——那是她用自己的魔力凝聚的引导线，带着淡淡的胡桃木香气，“跟着这道银线走，别用力拽，就像跟着前面的人过河，踩着他的脚印。”
德怀特试着集中精神感知那道银线，像在漆黑的山洞里抓着一根细绳。银线缓慢地在经脉里移动，所过之处，原本乱撞的魔力真的跟着放缓，像被安抚的野马，胸口的灼烧感减轻了些，变成淡淡的暖意。可没等他松口气，银线突然顿了顿——那里是他练格斗术时摔过的地方，旧伤还没完全好，反噬的力道突然加重，像被激怒的野兽，从丹田处炸开，沿着脊椎往上窜，疼得他后背的汗瞬间浸湿了训练服，布料贴在皮肤上，凉得刺骨。他的牙齿咬得咯咯响，太阳穴突突地跳，眼前的符文阵开始旋转，连母亲的声音都变得遥远。
“别松劲！”赛利娅的声音提高了些，却依旧没带慌乱，她的魔杖尖对着德怀特的后腰轻点，“把银线往那里引，那里是魔力的‘缓冲带’，我教过你怎么用呼吸护住它。”
德怀特的手指蜷缩成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四道月牙形的印子，渗出血丝都没察觉。他把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银线上，像用尽全力拽着那根快断的绳，引导它往那里挪——每挪一寸，后背的肌肉就抽搐一下，旧伤的钝痛和反噬的锐痛搅在一起，像有无数根细针在扎脊椎。终于，银线触到的瞬间，一股清凉感顺着脊椎蔓延开来，像浇了一勺冰镇的薄荷水，乱撞的魔力像是找到了出口，顺着银线缓缓流动，胸口的灼烧感彻底退去，只剩下淡淡的暖意，像揣了个温温的热水袋。
他猛地吸了口气，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淌，滴在符文阵的中心凹槽里。这次，符文亮得格外久，金色的纹路顺着他的脚踝往上爬，绕着小腿转了一圈，又沿着手臂爬到手腕，像是在认可他的掌控，那些原本躁动的魔法碎屑也安静下来，不再跳动。
“比上次稳了三息，魔力引导偏差缩小了半寸。”赛利娅收起魔杖，从腰带上解下左边那支淡蓝色的小瓶，手腕一扬，瓶子精准地落在德怀特手里——瓶身的玻璃还带着她掌心的温度，比室温高两度，“里面是艾草和金雀花熬的，加了点蜂蜜，没那么苦，喝了能缓经脉的疼。”她转过身，背对着德怀特整理训练袍的褶皱，没人看见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欣慰，只有她捏着袍角的手指微微用力，泄露了一丝松口气的情绪，“今天就到这，晚上用薰衣草水泡手，加一勺海盐，你指尖的麻意还没消，别再碰魔杖了。”
德怀特拧开瓶盖，苦涩的草药味混着淡淡的蜂蜜香扑面而来——那是母亲特意加的，知道他怕苦。他仰头一饮而尽，药汁滑过喉咙时，带着熟悉的暖意，和他七岁吐血病时母亲喂他的药一个味道，连温度都刚刚好。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尖还在微微发麻，却比早上刚来时灵活了些，刚才引导魔力的感觉还在，像终于学会了和一匹烈马相处，不再是硬拉缰绳，而是顺着它的性子，慢慢找到同频的节奏。
“母亲。”他突然开口，声音有点低，带着刚缓过来的沙哑，“我刚才……差点想放弃。”
赛利娅的动作顿了顿，没回头，只是声音软了些，像被晨光照暖的石壁，少了训练时的锐利：“我知道。”她的手指轻轻拂过训练袍上的磨痕，那是当年她练古魔法时蹭出来的，“我练习时，比你还惨，我也躲在房间里哭着想过算了。”她转过身，手里拿着一块叠得整齐的亚麻布，布角绣着小小的鹰徽——那是她年轻时绣的，递到德怀特面前时，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他，“但放弃的话，之前受的苦就白受了。你不是为了我，也不是为了耶罗家族的名声，是为了你自己——为了下次遇到危险时，能护住哈利、辛西娅他们，为了不让厄里斯魔镜里的画面成真，为了能亲自站在胜利的那一天。”
德怀特接过布，擦了擦额角的汗，布上带着淡淡的薰衣草香——是母亲常用的洗衣剂味道，每年夏天她都会在院子里晒薰衣草，整个古宅都飘着这个味道。他看着训练室石壁上的旧痕迹：左边是他八岁时“荧光闪烁”失控烧焦的黑印，右边是母亲教他格斗术时木剑划出的浅沟，最上面是刻着“耶罗”家族鹰徽的符文，每个字都被岁月磨得发亮。突然觉得刚才的疼都值得，那些伤口、汗水，不是折磨，是他朝着“不缺席”的未来，迈出的每一步。
晚上，德怀特坐在房间的窗边，手里握着母亲给的草药包——里面是晒干的薰衣草和海盐，用棉布包得整整齐齐。温水漫过手背时，传来阵阵清凉，顺着指尖往经脉里钻，缓解了残留的麻意。窗外的月光落在他的手背上，银白的光像薄纱，他试着调动一丝魔力——这次没有反噬的剧痛，只有淡淡的暖意顺着指尖流转，像小溪缓缓淌过河道。他看着自己的掌心，那里还留着指甲掐出的印子，却不再觉得疼，反而觉得踏实——他知道，这条路还很长，下次反噬可能更凶，要付出的代价可能更大，但他不会放弃。
他慢慢明白，缓和反噬不是“征服”魔力，是“理解”它，就像母亲说的，魔法从来不是工具，是并肩的伙伴。而他，要带着这份理解，一步步走向那个没有缺席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