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摆手:“不必谢我。我们自愿赴死吗?不。我们是被选中的。朝廷说我们是英雄,实则不过棋子。但我们死后,竟有人记得我们,每年有人来此扫雪、献花、诵《守灯誓》……这才让我们觉得,那一生不算白活。”
他说着,目光落在苏挽身上:“你是叶家后人吧?你姐姐当年逃出西岭后,曾来此传递消息。她说总有一天,会有人回来,不是为了继承牺牲,而是为了终结牺牲。”
苏挽泪流满面,跪倒在地:“我替她……说一声对不起。她没能救你们出来。”
“无需道歉。”老人微笑,“她做到了更重要的事??让后来者明白,愿火不该靠献祭点燃,而应由千万人心自发燃烧。”
话音落下,孤灯忽然剧烈晃动,蓝焰转为金色。一道声音自灯芯传出,古老而疲惫:
>“第九脉归位,愿炉残念可安。
>请取我灯芯,融于族谱,
>让最后一点执念,也成为传承的一部分。”
林念双手颤抖,上前一步:“前辈,若您愿意,可录入我林家族谱,从此不再孤单。”
老人哈哈大笑,笑声中带着释然:“好啊。那就写:‘陈十七,南陵人,守至最后一息’。”
刹那间,孤灯爆发出万丈光芒。灯芯自行飞出,化作一道金线,直冲天际。与此同时,林庄祠堂中,族谱猛然震颤,最新一页自动延伸,新增一行:
>“陈十七,南陵人,守至最后一息,心光永续。”
其余八人亦纷纷解下胸前归心印,投入灯焰。火焰升腾,形成一条光桥,贯穿天地。北原之上,千年不化的积雪开始融化,露出下方层层叠叠的碑林??每一块石碑都刻着一个名字,有的清晰,有的模糊,但全都朝向南方,仿佛在等待回家。
三人含泪一一清扫碑面,记录姓名籍贯事迹,尽数录入族谱副本。当最后一块碑被擦拭干净时,整座冰殿轰然崩塌,却不伤一人。孤灯熄灭前最后一瞬,映出万千画面:昔日医者跪地救人、士兵以身为盾挡住毒箭、农妇抱着陌生婴儿在战火中奔跑……
“原来真正的长生,从来不是不死。”裴照喃喃,“而是这些事,一直有人记得。”
归程路上,三人沉默许多。风雪依旧,但心境已不同。他们知道,自己带回的不只是一个故事,而是一份承诺的完成。
三个月后,林庄举行大祭。
族谱置于钟楼最高处,接受万家灯火遥拜。林念当众宣布:“自今日起,凡录入族谱者,不限血缘,不论出身,只问一事:是否曾为他人点过一盏灯?”
话音落,天空忽现异象。原本晴朗夜空竟浮现九颗星辰,排列成环形,与古星图完全吻合。一颗流星划破长空,坠入林庄桃林,落地处生出一株新树,花开半紫半金,香气清远。
苏挽抚摸树干,忽然落泪:“这是我姐姐最爱的颜色。”
此后三年,天下风气悄然变化。
不再有“归路人”的悲壮称号,却多了无数平凡善举。
有人在寒冬为流浪者煮粥,被人问起为何如此,只答:“我想被记住一次。”
边关将士阵前互托遗言,不说家财,只说:“若我死了,请告诉村里孩子,我教过他们读书。”
甚至敌国刺客被捕后坦言:“我娘临死前说,做人要留点暖意给别人。所以我从不杀妇孺。”
林念每日执笔修谱,手已不如从前稳健,但心更清明。
一日午后,他正在誊录一则新事:某村少年冒雪送药十余里,救活三户人家。忽听门外喧哗。
抬头望去,只见一名白发老者拄杖而入,身后跟着十几个孩童。老者面容沧桑,眼中却有光。他走到林念面前,深深一揖:
“我是东海渔村李阿福,三十年前你曾路过我家,教我儿子唱《传薪辞》。如今他已去世,但他教会了全村孩子。今天,我们一起来还愿??请您把这首歌,正式写进族谱。”
林念怔住。他早已忘记那次短暂停留。
但他还是郑重点头,取来特制玉简,将《传薪辞》全文镌刻其上,置于族谱正中。当晚,玉简发光,与天上北斗呼应。
十年之后,林念病卧床榻,气息微弱。子孙环绕,皆泣不成声。
他费力睁开眼,看向窗外。桃树依旧,花开如海。远处村落灯火点点,竟自发组成“我还记得”四字图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