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夷简眯眼,灯火在他眸子里跳动:
“擅改祖制,须有实证。祖制无市舶,却有‘寸板不许下海’之旧条。明日,令御史中丞高若讷发第一弹;三日后,侍御史知杂事梁适发第二弹;五日后,臣自请第三弹。三弹并发,纵有百万算盘珠,亦难挡万钧雷霆。”
富弼沉吟:“若仍不动?”
吕夷简轻声吐出一句:
“那便让天狗,再咬一口真正的日头。”
同日丑末,登闻鼓院。
鼓院旧在宣德门外,今夜却灯火通明。
章衡、包拯、王尧臣,并太学生首领石介、布衣沈括,五人围鼓而坐。
鼓面蒙新革,鼓架以鲸骨为柱,鼓槌悬而未落。
石介低声:“太学生三百人,己草《留东洲疏》,明日黎明,伏阙投匦。”
王尧臣取出一本蓝皮簿册:
“昨夜勘得,蓝元震与吕氏往来私信七封,内藏硝磺配方、火绳制法,皆在。只待鼓槌一落,便呈御览。”
包拯却抬手止住:
“鼓声易惊圣驾。不如以静制动,明日早朝,三司先声夺人,御史再发难,吾辈以账簿、私信为伏兵,一击必中。”
章衡缓缓起身,取鼓槌,却不击鼓,只以槌尖在鼓面轻画。
鼓面蒙皮,被鲸油浸透,槌尖划过,留下一道淡金色的线,自东洲斜指西域,与秘阁新图上的朱线,一般无二。
“不必击鼓。”
章衡声音低沉,却字字如铁,
“明日,让朝堂自己听见火的声音。”
寅末,雪停。秘阁残灯将尽,章衡独对残图。焦黑边缘,新绘的朱线,在晨曦中微微发亮。他取一枚东洲铜印,蘸金泥,重重盖在朱线起点——汴京。印文“日月长明”,金泥未干,雪光映之,像一滴凝固的朝阳。
章衡低声,似对雪夜,似对百年后的史官:
“火焚星图,星图再生;斧劈旧制,旧制再立。崇政殿之火,不过烧出一条新路——自今日起,大宋的日蚀,不再是灾异,而是征兆。”
正月二十一,平旦。
崇政殿废墟之上搭起一座临时黄幄,西面以鲸油布为幔,内燃百盏鲸骨灯,雪光与火光交映,竟比往日金碧辉煌的旧殿更显肃杀。
仁宗御座设于北向,不设御案,唯置一张东洲红杉矮榻,榻上铺白熊皮,皮上摊着昨夜秘阁新绘的《庆历万国坤舆图》残卷。
图之东极焦黑,图之西极灿然,一条朱线自汴京起,越葱岭、跨黑海,首抵莱茵河畔,像一柄未出鞘的剑,横亘在君臣之间。
侍立者:
——章衡,青袍束带,左臂仍缠烧伤白纱,
——枢密副使王尧臣,手执昨夜截获之吕氏密信,
——三司使韩绛,袖中藏三司新账,
——御史中丞包拯,怀抱火案勘验卷,
——翰林学士欧阳修,携《北伐新策》草稿,
——殿前司都指挥使狄青,按剑立于幄门。
雪片自穹顶飘入,遇灯即化,如碎玉纷飞。
仁宗抬手,示意众臣就座,却无一人动。